玉栖着实被吓了一跳,她连忙擦了擦脸上未干涸的泪,四下望望,却是寂寥一片。
“谁?”
不远处有座琉璃亭,亭子位处山巅,在枫林深处,周遭有朦朦胧胧的秋雾笼罩。一个虚虚渺渺的人影就伫立在那里,他是个男子,隐约看出身形颀长,却瞧不清神色。
玉栖猛然倒吸了口凉气。这里竟还有赏景的人。
她忽然想起来,今日寒山寺有贵人路过。亭中之人,想来是来此游山玩水的贵家子弟。
玉栖怯意陡生,刚才她和施昭云的秘语要是被传出去,两人都会身败名裂,后果难以想象。
玉栖礼节性地屈膝,“不知尊驾在此,扰了您赏景的好兴致,小女这就退下。”
那人身形微动,漠然嗯了声。
“你怎么了?”
玉栖僵滞,自是不能直言相告。她嗓子还哽咽着,舌头有些捋不直,只说,“小女与……兄长,路过此处,玩笑了两句,污了您的清听,还望多多宽宥。”
那人低沉问,“兄长?”
玉栖大感窘困,定是她和施昭云方才的对话已被听了去,此刻猝然编谎,难叫人信服。
她心下惴惴,涩声道,“是。”
那人若有若无地瞥了她一眼,视线胶着。
“叫什么名字?”
他忽然问。
玉栖掌心全是汗,哪里敢报自己的家门,只想赶紧找个由头离去。对方的语气并不如何严厉,不疾不徐,却自有高位者的疏离气息,令她陌生害怕。
玉栖默然无语,假装没听见,转身就要走。
那人沉沉的笑却在背后响起。
“不错,官家小姐,竟与人预谋私奔,真叫大开眼界。”
玉栖直挺挺地站住。
蓦然转过头来,透过重重叠叠的霜叶,她窥见那人的脸生得极好看,如晨曦寒星,似一杆雪旗,皎然悬于秋色之间。可惜他的眼却是极令人害怕的,积着冷灰,那种高处不胜寒的肃穆感,叫人栗栗危惧。
玉栖咬着殷红的唇瓣,不得不停下脚步。
“……萍水相逢罢了,阁下何必要苦苦相逼?”
这嗔怒像被投入了一口深井,没激起丁点水花。
“萍水相逢,”那人端起手边茶杯,冷淡地抿了口茶,“寺里的和尚没告诉你们俩,这后院不能进吗?”
玉栖打了个寒噤,果然如她所猜,他是这寺里的客人。
再回想她这一路走来没见任何香客,虽然平日这竹林也游人稀少,却也没到一人看不见的地步。
方才,她和施昭云在这儿,冒冒失失地说了半天不韪之语,之后她又蹲在这河边哭,准是惊扰了人家,现在人家来兴师问罪了。
“扰了您在此清修,小女再次赔礼了。可否,可否高抬贵手?”她畏惧那人的神色,深深地埋着头,几乎是恳求,“……我立刻马上就离开,远远的,再不敢打扰您了。”
姑娘微翘的鼻尖上沁了一层冷汗,雪腮微微颤抖,氤着些许羞愧红晕,看上去像是一朵蓄泪的娇花。
琉璃亭中,赵渊轻嗤一声,晦暗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似是收不回来。
他登基才不久,恰逢新旧朝臣更迭,外戚干政严重,诸藩王割据夺权,太后催劝立后……好不乌烟瘴气。皇宫里更是诸事缠身,案牍劳形,令人烦扰难当。
趁着逢秋太后生辰,他才借着抄经的名义,出来走一走。
这寒山寺原是前朝皇寺,端是清修礼佛、平心静气之所。然他方在亭中呷了一杯淡茶,便听见有女子在湖边伤心痛哭。
微风徐徐吹来,他瞥见那女子容颜姣好,玉面动人,如一朵白茉莉似的,只是脸上洇了太多道泪痕,损了这份美感。
赵渊初时没理会。
他不知道寺里那些和尚是怎么做事的,也不知道这对怨偶是怎么闯进来的,他还没闲到管这些小男女的情怨。
可那姑娘哭得实在紧了,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沤了血,把心肝都哭出来了,他这才开了口。
本拟直接问了名字,发回族家,叫当家人自己解决,她却嘴硬也不肯说。待要再问,那姑娘珠泪暗悬,眼见着又要落下来。
他一声叹淹没在嗓子眼儿。
罢了。
赵渊挥了挥手,不冷不热道,“这后园,近来要给宫里的太后准备佛经。这几日都不能过来,懂吗?”
玉栖迷茫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如遇大赦,点头不迭。她眼中露出欣悦,连眼睑下的泪水都不是泪水了,像是花蕊上的露珠。
赵渊勾了勾唇,一抹微不可见的暗色揉在眼底。
他还是开了恩。
“去吧。”
*
方当秋寒时节,寒山寺木叶尽脱,青瓦灰檐之上遍布雨痕,放眼各处,皆笼罩一层素色的霜。
施昭云从后园出来,一路上心里都不大舒服。
他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的,他一直想以玉栖为妻,他喜欢她一点不比她喜欢他少,甚至还更多些。
那个什么混账小侯爷要娶她,他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若他真是什么世家富公子,定然会不顾一切地告求父亲母亲大人,不管聘礼多重,也要把她娶过门。
可惜他不是。家世非但没给他带来任何利好,相反还深深束缚着他。
施昭云原不是大澂朝人,他的母国是澂朝的附属国,西越,他是西越的皇子。
西越向来是女子为尊,女子继承宗室帝位、掌国家大权。
他七岁那年,国中发生了鲜有的□□,母皇不顾父王的反对,把他送到大澂来当质子,换取粮草救济子民。
澂越两国算是友盟,施昭云以质子的身份入朝,先皇未曾苛待过他什么,赐居在京城行宫,还允他在京城内自由活动的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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