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祁雪难得被桐狄叫醒,一睁眼就见她满面喜色,拉她赶紧起床梳妆。
祁雪半闭着眼漱了口净了面,坐在梳妆台前伸了个懒腰,看着眼前正弯着腰在妆奁盒中挑挑拣拣的桐狄问了句。
“怎么忙手忙脚的?父亲要带着我们面圣去?”
桐狄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从盒子里拣了支七宝玲珑金簪,又选了块正红颜色的唇脂,摆到桌面上,将殷红沾了羊毛刷上,正要往她嘴上涂时,被祁雪狐疑着向后躲开,心头一紧。
“不会真让我猜准了吧?”
这首饰和妆容都如此庄重,完全不是她平时的打扮。
桐狄仍故作玄虚地扳正她身体,麻利给她涂好口脂,然后将头发簪好。
“算是猜对一半吧。”
祁雪面对着铜镜默默观察她喜不自胜的表情,挑着眉又试探地问了句。
“太子殿下来了?”
桐狄又趁机去柜子里拿了套鹅黄烟罗绮云裙,一边服侍她换上,一边回道。
“也猜对了一半。”
祁雪看着桐狄故意吊她胃口的表情,趁她凑近给自己围腰带之时,往她腰间抓了一下。
桐狄“哎呦”一声,笑着跳开。
“小姐就会欺负我,等小姐嫁入东宫以后,不知道殿下会不会也被你欺负。”
祁雪本想见好就收,看她嬉皮笑脸着还拿自己打趣,便不依不饶地又追着她往腰间抓了几下。
“他受不受欺负不一定,但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我看是肯定的了。”
桐狄一边躲一边笑,险些喘不过气来,赶忙求饶。
“小姐,小姐饶命……不必说嫁人这种小事,奴生是小姐的人,死是小姐的鬼,怎么可能胳膊肘往外拐。”
祁雪听她说玩笑话说的有些没了轻重,赶紧正了脸色,呸呸呸了三下。
桐狄见状也敛了敛神色,过来帮她将衣服穿戴齐整。
“是殿下给你送了东西来。”
祁雪刚想开口追问是什么东西,值得她一大早如此正式地起来迎接。但看着桐狄嘴角压不下去的笑意,祁雪心中隐隐有个答案,心脏便开始不受控地扑通扑通跳起来,可这答案她又不敢确定,便不再多问,只是去往正堂的脚步比平常快了些。
“金八十两,珍珠三十两,花银八百两,各色紵丝六十疋,大红罗六疋,生纱六疋……”
一开始祁雪还以为是自己幻听,直到遥遥看见前院里堆叠着的系着红绸的桃木箱子,心里那个不太切实的答案才算是有了证实。
祁雪有些懵懵的,仍怔怔地往前快步走,桐狄一把将她拉住,两人藏在一旁的墙壁后面,悄悄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箱子随着主事宦官的喊声,被随行的宫中打扮的侍从们打开,然后收起。
那前院正对着正堂,祁雪虽没看见,但也能猜到父亲母亲正在堂中瞧着。
而她这个准太子妃此时依照礼数是不许露面的,需得等到这些聘金聘礼都收纳入库以后,再出来行礼。
桐狄是不想她错过如此气派的场面,所以提前叫了她过来,偷偷看看皇家赐她的如此排面。
“奴婢打听过了,给小姐你的聘礼规格要比以往的都要高呢。”
看着自家小姐半晌没说话,桐狄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姐这是高兴傻了?”
祁雪将她手轻轻拍开,低声道。
“只是感觉有些突然,像做梦一样。”
桐狄嗤笑一声。
“依奴婢看呀,是昨日在叶府里小姐的话让太子殿下听了去,以为是小姐嫌殿下还未完成三书六礼,心有怨怼,所以为了消除小姐的戒心,赶忙安排了此事。”
祁雪站在那儿想了半天,方才想起桐狄说的是哪句话。
那本来就是她随口为了怼叶蓁蓁说的话,何曾想到梁宥然耳朵里竟成了幽怨之意。
这般想着,一时心中慌乱,忙问道。
“殿下呢?”
桐狄笑道,“小姐真傻了,依照礼数,哪有太子亲自来送聘礼的啊。”
本以为祁雪看了这么多贵重礼物心里会高兴,没想到她却始终一副怅然神情,如今听了这话更是失落了,桐狄了解她心性,这些外物并无法讨她真正的欢心,这种时刻,她还是希望心上人能在自己身边,于是忙宽慰道。
“礼数虽不可违,但处处可见殿下的用心啊。那拿着礼簿的宦官可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平常都是三寸不离皇上身边的,肯定是殿下恳求圣上派他来做使官。”
祁雪随着她话细细看去,果真有些面熟,应是当时中秋宴上一直服侍在皇帝身边的人,虽上了年纪,但脸上却很是干净,没有一丝须髯,隐约记得众人都恭敬地唤他一声陈公公。
桐狄见她面色微动,继续道。
“而且还请了叶将军来做执事官,这样一来,肯定再也没人传太子和叶家的闲话了。”
听她这么一说,祁雪方才注意到被几丛绿植遮挡住的叶楸白的身影,正负手而立,一身枣红色褂子,衬得本就因宿醉而面色不佳的脸有些阴沉。
桐狄说的没错,这样一来,不止能消除他和叶蓁蓁的谣言,同时还能遏止了关于祁叶两家关系崩裂的传闻,目前看来,执事官这个人选确实非叶楸白莫属。
只不过不知道梁宥然用了什么办法竟能说的动他来做这个差事,也不知道叶叔和叶蓁蓁知不知道此事,若是知道以后会不会在府中大发雷霆。
仿佛看出祁雪的忧虑一般,桐狄又开口道。
“叶将军如今刚刚回京,满身功勋,更有皇帝的青睐,无论做出什么出格事叶大人都不敢怪罪于他。不过他那个难缠的妹妹估计会闹他一阵子,叶将军有的受了。”
说罢,主仆两人相视一笑。
宫中的人训练有素,祁府的下人也并不逊色,没多一会儿,前院就空了出来。
桐狄见时候差不多了,便帮祁雪重新整理了下仪容,带着她往前堂走去。
只见父亲坐在主位上,母亲坐在左侧副位,叶楸白和陈公公坐在右侧副位,正被服侍着喝茶。
祁雪堆着笑向诸位行了礼,然后佯装对刚刚所见之事全然不知一般,听父亲解释了一通,赶忙向叶楸白和陈公公致谢。
叶楸白只是虚虚抬了抬手,说了几句客套话。
而陈公公则赶忙起身回礼,笑的起褶的眼睛里尽是伴帝王侧多年才有的谨慎和周全。
“对了,还有一物,圣上嘱咐老奴一定要亲手交到祁大人手中。”
陈公公说着朝祁青山走去,从怀中颤颤巍巍地掏出一卷锦帛。
“这是……”
祁青山双手接过,因不知其内容,所以不敢贸然当众拆开。
陈公公笑着示意他可以打开查看,怎料祁青山只打开略看了一眼,就赶忙弓腰行了个全礼。
“小女不才,能得圣上垂青,高攀嫁给太子殿下,已是祁家世世代代的福分,又怎劳烦圣上亲笔写下定帖呢?”
祁夫人和祁雪闻言也心头一震,跟着他连连行礼。
他们祁家的定帖早在圣上赐婚后的第二日就送到了宫中,写明了祁家和祁雪的详细情况,按照习俗,夫家也该送来一份作为交换,但对方毕竟是皇家,他们从未想过能收到宫中送来的定帖,于是皆一时惶恐,久久不肯起身。
陈公公见状连忙扶起祁青山,她们母女二人也随着起身。
“祁大人,皇上虽贵为天子,可毕竟也是为人父母,在儿女的事情面前,圣上也想如寻常百姓家一般,给祁家一个体面周全的礼数,更何况圣上难得如此喜欢祁小姐。”
陈公公说着,突然降下音量,跟祁青山悄悄说道。
“这些聘礼,是圣上早就吩咐备下的,只不过一直在等太子殿下开口。昨夜殿下回宫以后直接到了圣上那里,请示圣上说要尽快给祁家下聘,全了三书六礼,圣上原本听闻了殿下与祁小姐在叶府的事迹,本就心里高兴,于是喜上加喜,当晚就写了定帖,吩咐老奴第二天一大早就送来祁府,这不,老奴便一刻也不敢耽搁地来了。”
“辛苦陈公公了。”
祁青山一边客套着,一边冲身侧的祁夫人使了个颜色,祁夫人也立刻会意,从袖中拿出一包沉甸甸的钱囊,放到陈公公手中,也笑着说道。
“辛苦陈公公了。”
陈公公显然是见惯了此等场面,并不推脱,大大方方地收下揣到自己袖子里。
“原本圣上还担心殿下和祁小姐从前并未见过,未免有些生分,如今看来他们感情如此要好,也算是放下心来了。而且祁大人本就是圣上的心腹,如今要将千金嫁入宫中,更是亲上加亲。老奴在此先向祁大人贺喜了。”
祁青山严肃道。
“臣管教不严,唯恐小女顽劣,入了宫,冲撞了宫里的规矩,届时还望公公多多提点。”
陈公公摆摆手。
“这是哪里的话,祁小姐花容月貌又聪明伶俐,来日老奴还盼望着得太子妃的照拂呢。”
祁雪在旁边听着,心里没由来的很不是滋味,想象一下入宫以后的生活,竟对成婚这事生出些惧意。
叶楸白本就在一侧默然懊恼,自己昨夜怎么就借着酒劲应了梁宥然的要求,来做这个执事官,今日酒还没醒,就被叫起来来了祁府,没给他一点后悔、转圜的余地。
正苦恼着如何哄家里那个脾气甚大的妹妹,此刻完全看不得祁青山和陈公公两人满脸喜色的相互恭维,于是停杯欲走。
陈公公见状也要告辞。
众人便将他们送到门口,一路说说笑笑,只有叶楸白满怀心事,高兴不起来。
叶楸白人都跨到马背上了,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拍脑袋转身朝祁雪说道。
“对了,殿下还托我问你一事,过几日宫中要举行秋狝围猎,你去不去。”
祁雪一愣,本想直接应下,但碍于有外人在场,在父母面前又不可无礼,只得吞下到嘴边的答应,扭头向祁青山征求同意。
祁青山捋着胡子想了几秒,本想回绝但又不好驳了太子和叶将军的面子,只得点了点头。
得到同意后的祁雪仰着头看向叶楸白,笑着点了点头。
“那到时派车来接你。”
话音刚落,叶楸白手中的长鞭一甩,身下的马儿便撒开四腿,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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