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深处绿意浓稠,遮天蔽日的树枝将阳光遮去大半,周遭都暗了许多,只有祁雪身上的一抹红色显得格外扎眼。
她心神一路都被刚刚视野里一闪而过的梅花鹿而吸引过去,丝毫没注意自己挑的那匹马跑的飞快,已经将随行的侍卫都甩了个干净,可还是一时间丢了那鹿的踪影。
祁雪勒了缰绳,放轻了马步,慢慢找寻着。
身上出了一层薄汗,凉风一吹,竟觉得有些寒意。
几近要放弃之时,她突然看见不远处似有一片湖泊,透过层叠的枝叶,粼粼地反着光芒,好似是有某种预感一般,祁雪轻夹马肚,往那边走去。
离近一瞧,果真是刚刚看到的那头梅花鹿,正低头饮水,时不时警醒地抬头望望四周,那双黑似珠玉的眼睛和那片湖泊一样澄澈。
祁雪心中暗暗称赞它的漂亮,一边小心翼翼地缩短与它的距离,一边伸手向腰间探去,摸箭搭弓,跃跃欲试。
面对如此生灵,祁雪心中难免生出些怜悯,瞄准之时将箭矢的尖端从它的心脏转向了前腿。
调整好呼吸之后,祁雪玉指一松,手中箭矢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夹带着风声,先传到小鹿的耳朵里,只见它耳尖一动,前腿已然本能地跳了起来,往前方逃去。
祁雪暗叫不妙,赶紧又连着朝它的动向补了两箭,已顾不上会射向它哪里。
眼见着自己的箭矢赶不上小鹿逃跑的速度,即将要擦肩而过之时,从侧方又飞出两道箭影,堵住了小鹿的前路,勒止它停下脚步,来不及回转的它,被祁雪后补的其中一箭刚好射中,腹部受伤,登时倒下,鲜血汩汩流出,无力地蹬着后腿妄图挣扎。
祁雪见到这鹿倒地,来不及细究,只是以为有人与她看中了同一个猎物,兴奋地翻身下马,往湖边跑去。
可还未靠近,只听得身后传来野兽的低吼声。回头一看,只见一头有两人大的花豹正眼中闪着寒光,呲牙咧嘴地朝自己宣示主权,好似在说这鹿原是它的腹中之物。
看着这野物绷紧的肌肉,掩藏不住的野兽的腥气直往她鼻子里钻,祁雪大脑一片空白,隐约间听见远处好似有马蹄声传来,已然分不清这声音是否是幻觉。
花豹嘶吼一声,如弹簧般射起,直奔祁雪而来。
祁雪双腿一软,瘫坐在远处,浑身绷紧蜷缩,紧闭了眼睛,除了等待下一秒撕咬的疼痛外别无他法。
“雪儿小心!”
可意料中的情形并未发生,随着野兽的一声惨叫,几股热流喷溅到了她的脸上。
祁雪难以置信地张开眼睛,只见那花豹的头距离自己只有咫尺之遥,脖颈上被划开一长道,一把刀仍插在它身上,整个刀身已没入血肉,可见使用它之人手法之快准狠。视线再往上看,一人正踩在它背上,神情耀武扬威的紧,竟是叶楸白。
“雪儿!”
听力也渐渐恢复,感觉自己身后侧好似有人过来了,紧接着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自己肩膀。
“雪儿,没事吧!”
祁雪僵硬地转过脸去,看见梁宥然关切的神情,摇了摇头。
在梁宥然眼里,此刻的祁雪被吓得小脸煞白,眼圈发红,像只受惊的兔子,脸上还挂着那畜生的血,本以为她会扑到自己怀里大哭一场,可她却硬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倔强地说自己没事,却不知这样的她格外楚楚动人。
随从和侍卫们也逐渐从远处跑来,看着倒在地上的花豹纷纷惊叹不已。
梁宥然从怀中拿了帕子将她脸上血迹擦去,扶她慢慢站起,随即怒视着正指挥侍从们将花豹搬上木车的叶楸白。
感受到梁宥然如刀子一般的眼神,叶楸白有些心虚地抓了把头发,慌乱地错开眼神。
梁宥然见祁雪缓过来些了,便吩咐侍女带她去上马车上休息。
祁雪连连摆手,“我没关系的,也没受伤,可以骑马回去。”
梁宥然不容置喙地说,“去马车上等我。”
身旁的侍女低着头垂手而立,祁雪也不想让她们为难,只得听话地去了。
见她们走远,梁宥然走向叶楸白质问道。
“你早就在那树上候着了,就不能早些下手,非要等到最后一刻?”
“我追了这花豹一个时辰,就是在等一个时机,你知道的,狩猎这东西讲究的就是一个时机,早一分,晚一分,都不成。”
叶楸白仿佛也知道自己并不占理,话说得并没甚底气。
“她是父皇钦定的太子妃,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你担得了责?”
梁宥然逼近了几分,皱着眉质问道。
可叶楸白见他这个样子,却不禁哂笑出声。
“殿下,你我相识这么多年,我还真没见过你对谁这么紧张过,这到底是因为她是圣上青睐的人,还是,你心悦的人。”
对上他有些戏谑的眼睛,梁宥然冷静了许多,神色恢复了往常淡淡的模样。
“她是以后的太子妃,于情于理,我都该保证她的安全。”
叶楸白见套不出他的话,无奈地耸耸肩。
身边有侍卫又推了木车经过,车上躺着的是祁雪刚刚射中的梅花鹿。
叶楸白于祁雪先一步来到这片林子,在树上蹲守了这花豹许久,所以对发生的一切看的清楚,若不是梁宥然从暗处射来的那两箭挡住了鹿的去向,祁雪那箭定然是不会中的。
再细看一眼,为避免落人口实,他还特意换了祁雪的箭矢,这样在旁人看来,这梅花鹿尽然是祁雪一人的功劳。
而梅花鹿在诸多猎物中算是顶级警觉的存在,几年也未必能捕得来一只,就连他叶楸白也要碰碰运气,今年,哪怕他狩来的是如此大的一只花豹,可在皇帝眼里,恐怕是那鹿更胜一筹了。
“喂,你不是答应我,我帮你做你婚事的执事官,你就不和我抢今年秋闱狩猎的彩头吗?”
叶楸白快走几步,追上正往马车旁走的梁宥然。
梁宥然看也没看他,轻声答道。
“我只说我输给你啊。”
又没说雪儿也要输给你。
虽然没说出口,但叶楸白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禁对他的狡猾哭笑不得。
从小到大,自己就从未在他这儿讨到便宜。
“好哇。”叶楸白用手指点了点他,颇为无力地讨价还价,“那你改日得请我去喝你府上那坛三十年的百日红。”
梁宥然已然走到马车旁,仍是头也不回地含糊道。
“待你手谈赢了我再说吧。”
说罢便踏着矮凳欲上马车。
这马车足够大,可容纳五六人宽宽敞敞地坐着,叶楸白便也紧随其后,却未想到梁宥然在掀开车帘地前一刻杀了个回马枪,指着他鹅黄衣衫上明显的血污,眼里尽是嫌弃和拒绝。
知道他有洁癖,轻易不肯让人上他的马车,可是今日身上沾染血污的又不止他一个,他车里赫然坐着的那位难道不是吗?
叶楸白瞪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他毫无歉意地往车里走去,还不忘告诫地看他一眼。
他只觉心中被气的发堵,却又只得讪讪地退了出来。
他的小厮不知发生了何事,还美滋滋地自以为贴心地牵来了他的马,邀功似的递来了缰绳。
“叶将军,您的马备好了。”
叶楸白本就气不打一处来,转头给小厮头上来了一爆栗。
“小爷我今日也要坐马车。”
小厮头上吃痛,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往常乐意骑马的自家主子怎么转了性,但又不敢多嘴,只得捂着脑袋哭丧着脸跑了。
坐在马车里的祁雪已渐渐缓过来神,猜想出刚刚发生的事的来龙去脉,只是有一点她觉得奇怪,凭承影的身手,他该先于叶楸白一步来到自己身边的,怎么这次……
“吓着了吧。”
车帘被轻轻掀开,梁宥然走到她身旁坐下。
“已经吩咐她们煮了红豆汤,回去帐里就能喝上了。”
祁雪点点头,小声嘟哝着。
“还好今日穿的绛红色的衣衫,染了血色也并不明显,希望圣上别看出来。”
“为何?”
梁宥然问道。
“唉。”祁雪叹了口气。
“本来今日是你们皇家出来欢欢喜喜游玩的日子,我一个女子能来参与狩猎已是破了规矩,若是再让圣上知道我还差点因此受了伤,怕是要闹得大家都不开心,甚至还要怪罪许多人护主不周,使得大家遭殃。所以,今日之事,你别跟圣上说,好吗?”
祁雪心想,叶楸白不会主动提起她险些受伤的事,不然首先被怪罪的就是他,而其他随从侍卫来的比较迟,应该不清楚事情的全貌,也不会贸然上报,所以,只要梁宥然不说,今日的凶险之事圣上就不会知道了。
梁宥然没想到她在经历如此惊吓之后,还能体贴地考虑这么多,而且险些受伤的是她,她没迁怒于任何人,甚至对叶楸白都没多一句嗔怪,就想默默地息事宁人,这样的处理方式,是他没想到的。可面对她的恳求,他也只得应下。
“今日的彩头,虽然难得,但也不值当你将这场狩猎如此当真,往后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直接和阿吉说便是了,不必再像今日这般冒险。”
祁雪歪着脑袋看他,总感觉他这话不是单纯的关心,好似在借此避免让她以后再惹出什么麻烦。
从她眼神里,梁宥然看出她的心思,于是补充道。
“待成婚以后,太子妃身份特殊,万事切记要以自身安危为先。”
只是这话落到祁雪耳朵里却是越描越黑,听得她心中烦躁的很,胡乱搪塞个“知道了”以后,两人一路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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