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数不清她摔了多少杯盏,掀了多少次桌子,除了喝水来维持气力以外,厨房里送来的吃食她一口没动过。
在殿里奉命伺候她的两个小丫头在短短时间内仿佛苍老了好几岁,整日里苦着个脸,眼睛下的乌青像是被墨画上去的一般。求她保重身子的话说了几万遍,可屋子里还是被糟蹋的一片狼藉,她俩收拾的速度赶不上祁雪折腾的。
不知是不是她闹得这动静够大了,她在东宫中醒来以后的第三日清晨,梁宥然终于来了。
被软禁在东宫的这几日,她哪里能睡得踏实,这一早上就被外室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掀开眼皮,穿上衣服,推开门一看,满室各式各样的嫁衣,红的触目惊心。
除了这几日在她殿中的两个丫鬟以外,还来了七八个看着眼生的,手脚麻利地整理着挂在檀木衣架上的嫁衣,青葱般的少女的手指,一寸一缕地捋平衣服上不起眼的褶皱,作为当事人的祁雪还没露面,小丫头们倒是一个个眉眼弯弯,面露喜色。
正片的大红色刺得祁雪眼底生疼,怒声道。
“你们在干什么?谁让你们把这些东西拿进来的?”
侍女们这才注意到祁雪醒来了,纷纷停了手中的动作,伏身行礼。
“是我命他们拿进来的,吵醒你了?”
层层叠叠、宛若夕云的霞披后面,摆了一排凤冠,而梁宥然正悠哉地拨弄着其中一个,听闻祁雪的声音后,漫不经心地抬眼问道。
那双眼睛泰然自若,甚至还带了些似是真情实感的笑意,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和万万千千个临近婚期,挑选婚服的甜蜜小夫妻别无二致。
当心中接受梁宥然和承影是两个人以后,哪怕有着一样的皮囊,祁雪也并不会有半分晃神,直接冲到他面前质问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把我囚禁在此,还玩什么换衣服的把戏?我是你圈养的狸奴吗?”
梁宥然脸上笑意不减,动作极其自然地抬手搭上她额头。
“雪儿在说什么胡话,你身子还没好全,需在这里再好生修养些时日。”
在肌肤相触的一瞬,祁雪皱着眉迅速弹开,像是沾染了什么肮脏的东西一般,用袖口使劲擦了擦接触的地方。
和现下这般体贴温柔的梁宥然相比,那夜他的阴鸷就好似是她的一场噩梦,可被圈禁在此地的处境又时刻提醒她,他这抹山尖雪的背后,是随时会坍塌的崩裂。
可祁雪偏想要引爆这崩裂,看看他此般无关痛痒的模样到底能装多久。
忽地,祁雪嘴角一勾,凑近了用两个人的声音轻声问道。
“你仍要与我成婚?”
少女的眼睛亮闪闪的,似有漫天星辰,却被梁宥然漆黑如黑洞的眸子吸得消失殆尽。
“圣上在文武百官面前指的婚,岂容我们儿戏。”
祁雪笑意更深,踮起脚尖缩短与他的距离,用甜的发腻的声音问道。
“那你不想知道,承影是谁了?”
梁宥然不动声色地避开了眼神,转身去拨弄另一副凤冠,密密坠着的珍珠和银丝碰撞出清脆的声音,好似昭示着他的心情并未受这话影响。
但祁雪还是捕捉到了他眼神中转瞬即逝的一丝狠厉,那是崩裂的前兆。
“我何须知道?来试试这套如何?”
说着,他端了手中刚刚拨弄的那顶凤冠,想要帮祁雪戴到头上。
祁雪反常地没躲,而是乖巧地绕到他眼前,故作暧昧地瞧他,嘴里确实不依不饶地问。
“也不想知道,我与他,有过什么”
梁宥然手下一僵,已不自觉的咬紧了牙关。
她是懂得如何惹怒他的。
这些天他躲着她,就是想整理好自己的情绪,保证自己能在她面前恢复到喜怒不形于色的状态。
这么多年,哪怕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他都把自己藏得很好,可现在,面对眼前少女**裸的挑火,却正中他的下怀。
手指骤紧,镂刻的锋利的图案压在他掌心的皮肤里,印出血迹。
梁宥然将凤冠放回原来的琉璃台上,用最后的冷静命令道。
“给太子妃上妆,素着脸怎么撑得起来这凤冠霞披。”
底下人嘤嘤诺着,两个侍女款款起身,朝祁雪走去,见她没动弹的意思,便准备扶着她,或者说是架着她走到梳妆台那边。
“谁敢动我!”
祁雪用力甩开那两人的手,眼神也不再装作乖巧,丝毫不掩厌恶地看向梁宥然。
那两名侍女被她这一吼吓得一抖,但眼神坚定又忠诚,低着头睨着眼看向她们真正的主子,就仿佛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两人拖也得把祁雪拖过去。
空气就这样静默了几秒,可这几秒却好似过了几个春秋那般漫长,终于等来梁宥然轻飘飘的一句。
“你们先下去吧。”
房间里只余他们两个人了,只听得梁宥然沉重的一声叹息,然后转过身来,向祁雪逼近。
被他身体笼罩的阴影再次遮蔽了祁雪,和嗅到危险味道就本能后退的动物一样,她也不自觉地被他逼得往后撤了几步。
然后反抗地将手撑在他肩膀,试图阻挡他的靠近。
“你要干什么。”
如此傻气的问题让脸色僵硬的梁宥然又重新染上了些笑意。
他不言不语,只是依旧逼近,祁雪细瘦的胳膊怎么能抵挡得住他的身体,只得连连后退。
接着,祁雪只觉自己的膝盖后面撞上了什么东西,双腿一曲,向后倒坐去,正坐在一把软凳上。
梁宥然大手绕到她身后,将那把软凳转了个方向,坐在其上的祁雪也跟着转了过去,眼前一面铜镜正映着她错愕的脸。
“不是都说了,给你上妆。”
祁雪挣扎着想站起,被梁宥然一把按了回去,肩上的重量让她除了怒视别无他法。
他腾了一只手拿起桌上的胭脂,往指尖上沾了一点,往祁雪的唇上探去。
两人的眼神在镜中交错,任谁来了看到这一幕都会觉得是一双璧人。
“脸色这样差,是这里的饭菜不合你胃口。”
艳丽的水红色漫上祁雪略显苍白的唇,那张未施粉黛的脸登时多了三分妖冶。
祁雪嫌恶地把头一扭,梁宥然的手指躲闪不及,在嘴角扯出去一道红印。
“是你太让我恶心。”
梁宥然轻笑一声,仿佛对她的骂很受用,压在她肩上的手搭在她脖颈捏住她下巴,另一只手换了干净的指头,帮她轻轻擦拭着多余的颜色。
祁雪被禁锢得紧,无法再乱动,只得看着镜中好似在擦拭着一件千年前遗留下来的孤品的男人,那张清冷矜贵的脸上,却有着近乎陷入偏执的眼睛。
“堂堂太子殿下,竟干出给人下迷香和囚禁人的事情来,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亏你用的出来,你既然用了,若是敢跟他们承认,我也敬你坦坦荡荡,可你却非得再披上个君子的皮,梁宥然,你现在真不像你。”
只要能把你留在我身边,我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我何必像我,我是什么样子你在乎吗?除了这副皮囊,你是不是从未了解过我。”
往日的句句情话在耳边回响,她说得情真意切,竟骗得他深信不疑,可到头来却发现,她的真心不假,只是从头至尾都是给的另一个人。
梁宥然垂眸间,一丝怅然一闪而过,祁雪看在眼里,放软了语气。
“此事是我有错在先,只要你同意,我会想办法求圣上取消我们的婚约。”
梁宥然笑了。
“求?怎么求?天子已然昭告天下之事,岂能说收回就收回?是你太小瞧父皇一句话的分量,还是太看得起自己在他心里的分量。”
梁宥然心想,祁雪说的没错,他就是伪君子,惯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隐藏自己内心真实的**,他不敢承认是自己不愿意放手,是自己心里认定了她做自己的妻。
祁雪默然,用手轻轻推开禁锢在她下巴的手指,转过头去认真地看向梁宥然。
“如果我们成亲,那你我将会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一对夫妻。”
我不在乎。
“人总要为自己犯的错承担责任。”
只要能把你留在身边,我不在乎以什么手段。
死局。
祁雪听完他说的这句话,心里突然平静了。
就好像整片心海突然冻结成冰,中央那棵树霎时间枝叶尽落,仅剩下光秃秃的躯干,干瘪,了无生气。
梁宥然将她的脸轻轻扳回,瓷娃娃一般的脸上红唇如血。
“全京城的嫁衣款式都送过来了,一会儿好好挑一挑,若是没有入眼的,再命人重新画图,重新选料子,应该还能赶上婚期。”
他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沿着她脸庞的轮廓划过,细细描摹着。
“你就这么急不可耐,不惜咒你母后的寿命。”
梁宥然一愣。
皇后病重是事实,他们自围猎回来以后,宫中就马上递来了消息,说皇后娘娘突然间变得意识不清,整日昏睡,难得清醒的时刻又发疯似的找太子殿下,见到他就问成婚的事。
这几日梁宥然除了忙准备婚事的琐事,就是去宫中照顾崔凌烟,今日回东宫祁雪见到的他,已是两天没阖眼了。
梁宥然看向铜镜里祁雪已经失焦的眼睛,不想再解释什么。
信任就像一尾滑腻的鱼,你在水中握着它,若是一不留神让它溜走了,它便不会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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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斗篷裹挟着千里以外的尘土,在夜里滑入沉寂的府邸。
自那日听到歃血蝶传来的祁雪戛然而止的声音以后,承影就再也没能联系上她。
心里强烈的不安让他快马加鞭地赶回京城,期间不知换了几匹马,生生缩短了将近一半的时间。
承影熟捻地踏入祁府的后院,那棵栀子花树镀了一层寒霜,枯瘦的枝干已无法遮挡身后的小屋。
那是祁雪的房间。
虽然也到了熄灯的时辰,可此刻却透出了无生气的黑。
承影只需往窗边一站,便知祁雪不在屋内。
不远处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承影闪身躲在树后,只见一个梳着双髻的丫鬟提着灯笼走近。
一股寒风吹过,女孩缩着脑袋将衣服又紧了紧,把灯笼换到另一只没冻僵的手里拿着,然后用冰凉的手指从袖中掏出一把钥匙,准备去开祁雪房间的门。
承影静静看着女孩的动作,待到门锁咔哒一声打开,女孩打着冷战跑进屋里以后,闪身跟着进去,一手捂住女孩的嘴巴,一手关上身后的房门。
女孩的呜咽淹没在他宽厚的手掌里。
“泱泱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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