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襄觉得沈闫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她把人气走了,还保下了他要用作泄愤的对象,沈闫该有下文才对。
越襄还一直等着沈闫的下文,可等来的却是沈掌印忙着大朝会之余还带着太医亲自去了杨太嫔的宫中,摁着太医给杨太嫔看病。
“杨氏病了?”这位杨太嫔不是旁人,正是小皇帝的生母。小太后肯定见过杨氏,但越襄是没见过她的,对她也没有任何的印象残留。
折桂轻声道:“是的,娘娘。杨太嫔说是生了严重的病,都起不来身了。一直瞒着不肯叫太医,这还是身边的侍女瞧了怕出事,心里头害怕才报上来的。”
如今太后掌管后宫事务,按规矩,后宫有品级的太妃太嫔们有事,是都该报到太后这里来的,然后再行安排。
那些没有品级的,属于先帝的女人们有事,也自会有管事的去张罗安排。
同接先帝遗命的还有沈闫,沈闫名正言顺的得了权柄,连长门宫事项都揽在手底下了,后宫事务,沈闫自然更是处置的得心应手。
杨太嫔那边的事,就是沈闫先得了消息,而后才报到越襄这里来的。
瞧着主子沉吟未语,鹊枝便道:“先帝还在的时候,杨太嫔纵有生养皇子也是安安静静的。前头夭折的几个皇子算下来,皇上非嫡非长,可要不是这份安静,只怕这境遇也难说。”
“先帝去后,杨太嫔是病过些时日的,对外说是悲伤过度,可谁又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呢?她的病缠.缠.绵.绵就不曾好过,但也不是危及性命的样子,怎么这会儿倒是这么厉害了?”
越襄看着送来的脉案,杨氏身份低微,又被小太后的身份压着,有先帝的旨意在,杨氏就不像个皇帝的生母。
她的脉案是直接送来越襄跟前的,没有人替她遮掩。
头先确实不是什么大病,但所谓的悲伤过度其实就是失子之痛,这些事情隐忍在心里,如今的杨氏心脉受损脏器不济,上头明晃晃的写着命不久矣。
短短几个月,就把一个正值盛年的女人折磨的奄奄一息了。
沈闫对杨氏还挺重视的,竟亲自带太医去给她看病。听那尽心尽力的模样,是很不希望杨氏就这么死了吗?
“杨氏那边,吩咐给太医院,叫经手的太医全力医治,务必保住杨氏的性命。”
越襄道,“她不是身份低微,品级不高,还同几个嫔一起住在配殿么?叫她搬出来,自己住到空着的西配殿去,好好养病。”
先帝明摆着不许抬举杨氏,先帝走后,也没有人敢让杨氏搬出来住主殿。越襄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恻隐之心而打破太后的身份处境,那个宫中西配殿也安静,一个人住着养病宽敞,也不至于太显眼。
折桂帮着越襄将杨氏的脉案收起来,这东西看一眼就成了,也不必一直看。
折桂道:“娘娘心善,杨太嫔该感念才是。如今正是要大朝会的时候,这会儿可不好出什么事。这次的大朝会若是再延误了,可是又要等上一阵子的。”
大朝会是新帝与太后一同亮相的时候,是喜事。这个节骨眼上杨氏最好不该有事,免得添了不喜庆。
鹊枝跟着说:“事情都定好了,想来也不会轻易改变的。只是皇上那里,倒是也该感念的。虽说不许奉生母,但好歹也是在杨太嫔跟前养到知事了才被带走的,皇上心里怎么可能忘得掉呢?娘娘这样做,皇上心里再怎么也要感恩娘娘的。”
杨氏病了,谁都能去看,谁都能去瞧。地位高的谁都能插手。偏偏皇帝是不能去看,也是一个字都不能说的。
折桂与鹊枝说的,也都在理。
越襄心里想着的还是沈闫。
沈闫看起来似乎不是个滥情的人。可他怎么会对杨氏这么在意了?
一个太监几乎从小在宫中长大,虽然身体上是有缺陷的,但是他们的心理若是不扭曲的话,其实也和常人无异。
更何况,扭曲之后的心理,对于女色的追求也并非是虚妄的。
多少历史长河中的故事在昭示着他们也会渴盼得到感情与爱护。
更有甚者,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强与女子在一起。不能亲密就强作对食。
沈闫他,会有这方面的需求吗?
若将杨氏的性命留下,会不会能更拿捏沈闫些?
越襄总是忍不住想,是不是沈闫这方面有什么癖好,是就喜欢先帝的女人还是怎么样。
这不过是聊以消遣的猜测,真正重在越襄心头的,还是数日后的大朝会。
先帝去世之前,朝中党争已经非常的严重了。
如若不然,先帝也不会起用沈闫来遏制与平衡朝堂之事,为的就是要弱化内阁的势力争斗。
但要越氏嫡女进宫,也是一种不得不依靠不得不妥协清贵世家的做法。
大朝会上,为了迁延两年还不曾解决的全国土地丈量的问题,应当是还会继续进行深入的讨论的。
越襄不会贸然开口,但肯定是要看一看,观察观察的。大周如今的这些臣子们,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这样庞大的国家机器运转,哪怕她是手握权柄的太后,也不能轻易做些什么。
越襄在心里想了几个章程,俱都引而不发,结果再一大清早起来梳头的时候,有消息送来长乐宫,这些个章程,怕都是要延后了。
“娘娘,杨太嫔于半个时辰前殁了。”
外头已然天光大亮,但寝殿内总还是没有那么明亮的。
还点着十来盏半人高的灯烛,烛火闪耀跃动,落在越襄的面容上,照映着小太后眼底若隐若现的冷光怦然。
来熄火的侍女见状忙悄无声息的跪下了一排,寝殿之中一时静默无比。
人人都在想,杨太嫔怎么这个时候殁了?真是晦气。
杨氏的事,越襄就只说过那么一句,旁的事情都是沈闫一力督办的。
越襄识趣,也就真的不闻不问起来,只管从折桂鹊枝那里知道些情形就罢了。
听说是太医院院判都去了,也是没用,杨太嫔这个病就是治不好,就只能拖一日,一日一日的慢慢熬到死。
“沈闫那边,怎么说的?”越襄淡淡开了口。
她继续梳头,这里折桂轻轻一个手势,侍女们又悄无声息的起身,轻轻走过去,将寝殿内的窗扇慢慢打开,然后一点点的用银器摁灭烛火。
鹊枝轻声道:“沈掌印的意思是照着规矩办。皇上去了一回,隔着窗子哭,进去看了一眼出来,就不哭了。呆呆坐了好一会儿,听见沈掌印说要礼部一同商议丧仪,也不曾说什么。后来就叫沈掌印派人送回去了。贵太妃等人都不曾过去。”
是不该过去。连越襄都不必过去。死的只是个太嫔,哪怕她是皇帝的生母,也没必要过去。
越襄想了想,后宫都这样悄无声息的,连皇上都不敢放声大哭,可见是要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过去。
可说到底,凭什么呢?沈闫倒是尽心尽力的。还挺上心的。
越襄就问了一句:“朝上怎么说的?”
结果这一问,倒是叫鹊枝显出为难的神色来,在越襄的目的底下无所遁形,只得硬着头皮道:“消息传出去,有大臣上奏,说杨太嫔到底是皇上生母,便是先帝遗命不许侍奉生身母亲,孝道也不可废。提议死者为尊,该以太后之礼葬之。要入皇陵,陪伴在先帝身侧。”
鹊枝顿了顿,才道,“上奏的不在少数。这些奏本都堆在内阁中,不曾送到长乐宫来。也不曾送到沈掌印跟前。朝中已然起了争执,自是更多的人唯先帝旨意,认为杨太嫔不该以太后之礼下葬,只需入葬妃陵,同样也是陪伴先帝的。”
越襄听着,缓缓垂眸,甚至带了一点笑意:“礼仪,孝道。这是要争起来的意思。旧日争斗尚未停歇,又让他们找到新的吵架点了。”
“皇上呢?皇上怎么说的?”
鹊枝说:“皇上伤心得很,也没人问皇上的意思。长门宫那边日日夜夜有太医守着,就怕皇上伤心过度病了。况且皇上如今还尚未亲政呢。”
尚未亲政的意思,就是不能做主,也没法做主。没人会去听一个九岁儿皇帝的话。
越襄起身更衣,铜镜里的人纤细娇美,华贵典雅,肤白胜雪。
年纪轻轻的就成了一个王朝的太后。若将杨氏以太后之礼下葬,那么以后人人都会记得,凌烨九岁登基,总有一个生母杨氏在跟前,他不会是越氏嫡女的儿子,而越太后也不是凌烨的生母。
这是不让越氏将这个孩子据为己有。是要他永远记得自己的出身。
不必鹊枝再说,越襄都能猜到,越蘅以首的清流世家,必然是不同意杨氏以太后之礼入葬的。
太后的尊荣只能由越氏女承领。
大朝会的礼服华贵重绣,穿在身上十分的厚实,这是身份带来的贵重。
越襄尽力挺直了脊背,也不敢弯一下脑袋,生怕头上的凤冠将脖子颈椎压迫出个好歹来。
她缓慢的转了转身体,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沈闫呢?他的意思是什么?”
这一回鹊枝迟疑良久,直到越襄疑惑的看过来,鹊枝咬着牙道:“沈掌印也觉得应当将杨太嫔以太后之礼入葬。”
越襄讶异的微微挑眉,片刻后勾了勾唇角,有意思。
这是人死了,沈闫还十分看重杨氏的意思?
越氏一心一意的想要对付沈闫,沈闫不惜违背先帝的心意,也要将杨氏给抬起来,也是为了打击越氏吧。
越氏挫败在沈闫手里当然是越襄想看见的。
可同样的,越氏挫败,势力继续被削弱,她这个太后就能在沈闫的身边安然无恙吗?
越襄垂眸,看着自己被宽大衣袖遮住的手腕,那鲜妍如初的痕迹只是淡了一点点,并未完全消除。
沈闫的指印还强横的留在上头呢。
这眼看着又快过了半个月了,也不知道越氏什么时候把那该死的解药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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