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姝日后要做什么呢?”
王妺一身素白衣裙,眉眼带笑,如清新脱俗的仙子。
我随意地坐在池子边,见不得她这幅样子,一伸手将她拉下来和我坐在一处。
她身上带着浅淡的冷香,我倚靠在她单薄的肩上,“谁知道,或许当个跋扈公主,当街抢个驸马回府,你呢?”
她正了正身,好让我靠的更舒服些,笑意吟吟,“做个无情无义的侠女,行走江湖,惩奸除恶。”
我莫名惶恐,只觉眼前一片模糊,王妺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阿姝,为何哭了?”
我哭了?
我茫然地伸手,触及到面上一片湿意。
是啊,我为什么哭?
我猛地睁眼,微弱烛火从床幔外透进来。
原来只是场梦。
察觉到面上凉意,我侧头,有泪从眼中滚出。
王妺啊王妺,你说好做无情无义的侠女呢?
你怎么那么讨厌,临走未别,搅我安梦。
“主子?”
梨红声音让我回神,我抹了面上残泪,应了一声。
“几时了?轩哥儿那边有动静吗?”
梨红在床边候着回话,“奴婢刚刚瞧了刻漏,已是卯中,小公子那未有异动,奴婢让浅荷时刻盯着的,主子可还要再睡一会?”
我拨开床幔,下了床,“不必了,梳妆。”
梨红挂起床幔,手脚麻利地拧了帕子给我,“大厨房还未开灶,还好咱小厨房还温着火,主子可要用早膳?”
我接过帕子,“熬一锅热汤,等各院呈报后分一分,我和轩哥儿一起。”
梨红便不再说话,我却想起了刚刚的梦。
自接到王妺死讯后,我便常常梦见她。
大多时候梦中并没有含义,只是她和我,安静的坐在一处,我随意看些话本杂书,而她会翻阅儒学或兵书。
偶尔我阅至可笑之处,便会同她分享。
她也会同我问讲兵法,书中各学讲。
在我瞧来,没人比得上王妺学识,没人能比得上王妺聪颖。
她常说,她想做位侠女,行走四方。
我和她相反,我是父皇最年长之子,是富贵锦绣堆里长大的,最喜长长久久不动弹,最好能做一个侠女最大的靠山。
而另一些梦里,我被困在幽暗处,不能动,不得语。
王妺绝笔一遍又一遍地在耳边萦绕不散。
我瞧不见她,也救不了她。
实在,让我窝火。
“主子,各院管事已在正堂候着了。”
我回过神,只觉嗓子干涩,沙哑的回了梨红一个“好”字。
迎着冷风出门,将我那些被王妺扰乱的心绪抚平。
我从梦中全然醒来,或许是因为王妺,又或许是因为北地之寒,一颗心冷得可怕。
正堂里各院管事整整齐齐地候着,我目光扫过一众人,微微颔首,没人告假。
等我坐到主位,端起茶杯,梨红便让各管事呈报各自所负责事务。
布匹采买、炭火份例、米粮购入……我在心底和市价对比心算。大致上是没问题的,偶有一些贪了油水的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等各管事皆呈报毕,才是云娘子再述一遍。
“诸位辛苦,”我放下茶杯,“给诸位准备了热汤,暖一暖再走。”
管事们面色各异,齐齐拜谢。
我又招手,梨红将三册账本送到云娘子面前。
对上她视线,我含笑:“错漏之处皆画了红,你自己再对照一遍。”
云娘子呈给我账本是分册归类好的,我虽不喜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她在内宅管事方面确实做得不错。
这几日梨红她们负责对照,拿不准的会呈给我。
二十余本账目,大多都做得不错,唯有三册有错漏,一处最表面,一眼就能瞧出来。
一册需对照前文,稍不注意便会略过;还有一册藏的很深,需同其他册对照。
她于此试探我。
发现这一点后,我熬了几日,将全部账本一一瞧完,最终确认只有这三处。
她低头,声音讶然:“多谢夫人,妾身日后定加多多注意。”
“你尚未翻阅,怎么就认定是你之错?”
我笑着看她,“万一是我算错。”
她语气不变:“夫人聪慧过人,妾身不及。”
“你说的对,所以,府中账本你做一份,我做一份,半月一对。如何?”
云娘子终于抬头,我没从她乖顺的表情里看出什么。
“全凭夫人做主。”
我略感无趣,随意挥手,“回吧。”
辰省过后,已是辰末。
我回院的时候,天色熹微,但轩哥儿已起,裹在浅青色锦袍中,眼巴巴地看着我。
“公子昨夜未有梦魇。”侍女浅荷立在轩哥儿后回话,”今早一醒就盼着主子回来。”
我蹲下来,瞧见轩哥儿面色确实不错,放柔声音问他:“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做。”
这些日子相处,他对我熟悉了些,不再那样害怕,听见我问话,也不再磕磕巴巴。
“甜甜的粥。”他试探性地牵住我手,“可以吗?姨母。”
我将他手拢住,带着笑,“自然,那用膳前跟姨母说说昨日习得的字好不好?”
他点头,摇头晃脑地背起昨日学的千字文。
轩哥儿开过蒙的,不过仅限于王妺生前,王妺去后,她的孩子求生尚且困难,谈何习字。
我既打算养育她的骨血,自然要尽心尽力。
瞧着他那和王妺肖似的眉眼,我突然伸手将他抱住,小孩声音断了,“姨母?”
“让姨母抱抱…”我抱着王妺的骨血,鼻尖嗅到浅淡的安神香,隐隐作痛的头终于得到片刻安定。
王妺,我…想你了。
同轩哥儿用完膳后,我便要开始看将军府各数铺子、庄子,轩哥儿“落水”前,我也有心查探,但掣肘颇多,不是推三阻四,便是阳奉阴违,一件事吩咐下去,三天都不见半点动静。
沈知白这步棋下的不错,让我有了由头对府里各处清洗。
这也是我不追究他冒犯之罪的缘由之一。
这些铺子账目只有近三月的。
再问便是三月前走水,将账本烧干净了,没抢救出一本。
更何况将军府主母病逝,也没人纠察重算账目。
我自是不信什么走水的说法。
越是细查,疑点越多,不论赵文卓是否有不臣之心,这将军府绝不干净。
虽只有三月账目,但将军府铺子涵括衣食住行及皮货、药材各类,有十余处。
庄子有五处,两处田庄,一处药田,张珂妹妹就在此处做活;剩下一处棉田以及一处牧苑。
我按着作痛的额角。
不是太多,而是比我想的要少。
目前瞧来,我暂时未寻到可疑之处,不过,若真有什么问题,早晚会露出来。
我喝了一口冷茶,清醒了一点。
刚想唤梨红换壶热茶。
梨红匆匆进屋,“主子,何家夫人求见。”
何家是皇商。
背靠朝中某些重臣。
此次诗会何家一是为了笼络人才,二便是为了何家家主亲妹相看赘婿。
在位的何家家主是十五岁掌家,手腕极强,十余年时间将何家一个落寞世家壮大到如此地步。
而这位何家夫人,同何家家主青梅竹马,能力不在家主之下。
据闻家主走商间,家中商易往来皆是她代为处理,无一差错。
极为厉害。
我起了兴趣,放下手中账目,“去瞧瞧。“
我到时她未入座,在正堂候着。
一身影青暗纹镶毛袄裙,发髻上只插了一只素色玉簪,未着耳饰。
三十余岁,眉目舒朗,未着妆,素净极了。
见我进来,她对我行礼:礼数周全,“民妇李氏拜见公主殿下。”
我虚扶了她一下,“请起,给何夫人看座。”
她在我下首坐下,声音温和,“此前未来拜见公主,甚是惶恐,此次也未递拜帖,冒昧来访,望殿下恕罪。”
“那些京中迂腐规矩罢了。”我瞧着她,她面容不算极美,却自有一番风味,特别是那双眼,沉静入水,倒让人一时看不透。
颇为有意思的女子。
难怪王妺能同她交好。
我和她寒暄几句,进入正题:“夫人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闻言,我见她轻叹一口气,“为小公子而来。”
“民妇闻小公子落水,担忧不已。”她面上带着歉意,“我却未曾护好轩哥儿,惭愧。”
“何出此言?”
我盯着她,不放过她的任何神情,“看护不力,该是我之错,夫人言过。”
我借轩哥儿“落水”一事封锁府中,昨日放了沈知白后才解了封锁,并下令不得外传此事。
何家扎根云州多年,知道此事不算奇怪。
我好奇的是,她为何自责。
“阿妺此前曾修书一封,托我照料轩哥儿,如今出了这档子事,我实在寝食难安,对不住她在天之灵。”
阿妺也是她能叫的?
我只觉一股气堵在喉口,吐不出咽不下。
王妺,你死前四处留信,怎么连半个字也舍不得留给我?
我梗了片刻,又听李氏继续道:“我自觉羞愧,只能带了药材前来,尽些绵薄之力,望殿下让我瞧瞧轩哥儿近况。”
我没说话,听她叫“阿妺”就心生烦躁,便敛了笑,一味喝茶。
静了片刻,我听见她的声音:“阿妺此前留一个话本,托我转交给您。”
话如惊雷,我顿时抬眼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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