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没有得到解答,喝完水放下碗的付东缘亮着眼睛问周劲一会儿吃什么。
周劲脑袋没反应过来,身子先动了,大步走向装有米面的陶瓮,开盖,弯腰,探手,抓了一把白面出来,放进粗瓷大碗里,嘴上答:“汤饼。”
这一瓮白面昨天跟着牛车一道从县城里来,是岳丈给的。周劲家一穷二白,吃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想着是给缘哥儿吃的,周劲靠近陶瓮,又抓了一把出来,放进碗里,然后回到灶台边,从水缸里打了点水,淋在白面上,一手扶着碗,一手将白面揉搓成絮,再成团。
汤饼这道吃食,对付东缘来说并不陌生,他穿来这几天,吃过许多回。想是原身喜欢,付家酒楼的厨子经常给付东缘做。
按照付东缘的理解,周劲口中的汤饼就是他们那个时代的面片汤。加盐揉面,揉好之后,醒一会儿,醒好之后就可以把面团揉捏成各种形状的面片,放入沸水中煮熟。
原身喜欢精致的吃食,酒楼的厨子投其所好,会弄出荷叶形的、花瓣形的、月牙形的汤饼,佐以各种汤汁和糖水,既好吃又好看。
付东缘吃过,觉得不错,但很好奇,周劲手里捏出来的汤饼会是什么滋味?
农家应该不吃这个,费时费力不说,吃起来也挺费劲的,需要去碗里一个个逮。煮好的汤饼浸入汤汁以后,十分滑溜。
醒面时,周劲也没闲着,坐在灶口的长板凳上,把另外两个灶的柴火生起来了。
他将柴火烧旺,然后叫付东缘过来坐。
付东缘小时候住爷爷家,最喜欢这个位置,只是他爷爷家的三个灶常用的是大灶,另外两个灶不怎么用,就用水泥把灶口封起来了,所以很难看到大、中、小三个灶一起工作的模样。
周劲同时烧了三个,是想一次做三道菜吗?
烧得火红的灶口后面,映出了付东缘白里透红的脸。他坐在板凳边缘,探出脖子,扩大目光,好奇地搜寻周劲的身影,想看他现在在干嘛。
来到视线中央的人正步履飞快地走着,他把小灶上的铁锅撤了,换了一个熬药的砂罐上去。砂罐似乎已经盛了东西,放下之后调整一下柴火就可以直接开始煮了。
闻到味道,付东缘分辨出来,这似乎是靠谱郎中开的给他治疗风寒的药。他连吃几天了,效果很好。
这个药方里,有几味药需要提前浸泡,周劲什么时候把这些药放进砂罐里泡着的?一进厨房就弄了?
可自己跟他几乎是前后脚进来的,怎么没看到他做这些?
付东缘努力回想,手脚不停的周劲提起砂罐的盖子,又往里头加了三根带根须的葱、三片生姜、三颗大枣和一块红糖。
毫无疑问,这些也是现洗现切的,可付东缘根本没看到前头的准备动作,只看到了放。
他这位新婚夫君,不仅脚力好、脚程快,手上的动作也很快,做什么都干脆利落。
“周劲,你弄慢点,我想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周劲揉面很快,揪面团也很快,付东缘没看清他的手是怎么动的,一朵圆润生动的梅花就出现在案板上。
付东缘想看,周劲就放慢速度弄了几片。付东缘瞧清楚了,夸道:“你是第一次弄吗?弄得真好。这梅花漂亮得我都舍不得下嘴吃了。”
周劲揉捏花瓣的动作有了明显的停顿,耳根微微地红了。
确实是第一次做。没进县城,没去付家酒楼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汤饼是什么。农家不吃这个,也舍不得用白面做吃食,更别说像现在这样,用两顿饭的时间在这一片一片地按压,一片一片地揉捏成型。
做起来并不难,周劲去后厨学一次就会了,就是要耐心。
在后娘陈翠蓉的家里,餐食一时半刻没上桌就会被打骂,不管弄成什么样,能吃就行。
在新婚的夫郎面前,周劲不敢那么急,岳父交代说,哥儿喜欢精致的东西,又有些洁癖,很多东西要讲究。
周劲不怕讲究,只要是缘哥儿喜欢的,他就都能弄。
“要不要先去饭桌前坐着?”汤饼已经放入锅中煮了,很快就好,水煎的药也由武火转为了文火,再煎一会儿就可以倒出来浸汤饼了。周劲怕付东缘站久了腿不舒服,想让他去凳子上坐着歇息。
付东缘看来看去,只看到了自己的药和晚餐,不见周劲的,问:“你晚上吃什么?”
周劲早上用杂粮做了馒头,留了两个给中午,但中午没吃,晚饭也就有了着落,一会儿贴在锅沿热一下就能吃。
中药版的汤饼出锅。这是靠谱郎中教的吃法,既能治病,又不会伤胃。
加了葱根、生姜和红糖的缘故,这药喝起来甜甜辣辣的,缘哥儿自小身体不好,看过许多大夫也搜罗过许多药方,这味药在他喝过那些的药里,绝对算是好喝的,因而身体上接受得很愉悦,再泡上这些被煮得滑溜又长得讨喜的汤饼,一口一个,根本停不下来。
付东缘低头吃了几个,抬头时发现两个被煎得金黄酥脆的蛋不知何时被摆在了自己面前。视线再抬高些,看向对面垂着视线默默啃馒头的人,以盘子离两人最近的距离来算,这两颗蛋大概率都是给他的。
付东缘身随心动,拿了勺子与筷子,上下夹住一颗蛋往周劲那头送。
周劲正在喝汤,这面汤就是刚才煮汤饼剩下的水,被他舀来了配黑黑黏黏的杂粮馒头。
坐在对面的哥儿手伸得老长要给他送煎蛋时,周劲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不甚惶恐,一手移开汤碗,一手扣住装有馒头的粗瓷碗,将它带离了桌面。
“我们一人一个。”胳膊伸得老长的付东缘说。
“两个都是给你的。”周劲回望着面容白净的哥儿道。
“我吃不了这么多,”付东缘俊秀的眉皱起,“我还要留着肚子喝药。”
周劲:“这是给你补身子的。”
周劲家没养鸡,自然也没有蛋,这蛋也是岳父给的。周劲都盘算好了,一天给哥儿吃两个,吃见底之后,刚好春耕结束,他去买几只鸡崽回来,养着,等能下蛋了,给哥儿续上。
中间断的这几个月,他会去给人做帮工,用帮工的钱给哥儿买蛋吃。
在周劲脑袋里,盘算好了的东西就是死理,结果付东缘来了一句:“这个家不仅我要补身子,你也要补。”
周劲愣了一愣,剑眉下的睫毛扑闪,透着不解。他的身体好着呢,为什么要补?
付东缘说:“你现在不到十七,还在长身体,要多吃才能长个儿。”
河源村普遍的少年身高是一米七到一米八,周劲被后娘磋磨,常年饥一顿饱一顿,没到骨瘦如柴的地步,但比同龄人消瘦不少,个子也比同龄人矮上一截。
现在年纪小,还能长,当然要多吃些。
付东缘前世活到二十二,身高常年保持在一七五左右,上学时嫌自己矮就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医生告诉他,他错过了发育的年龄,骨骺线已经闭合,长不高了。
这次穿来,缘哥儿与他同龄,连生日也是同一天,想长高也没法。
但周劲不一样,他还小,有继续发育的机会。现在不多吃些,像他一样过了十八岁再想挽回,就难了,所以付东缘很坚定地把这个蛋送到周劲碗里。
周劲小麦色的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身子往后移得更厉害,嘴上道:“我不需要长个儿。”
付东缘坚持:“你不长个怎么做人家夫君?”
他和周劲站一起,他还比周劲高两公分。
周劲后移的身子定住了,看着缘哥儿筷子底下的鸡蛋,犹豫不决。
付东缘知道这话对周劲有用。
这两天在县城里,他都是用这样的话来刺激周劲多吃东西。
这人好像习惯把好吃的、想吃的东西让出去了。明明桌上有那么多吃的,他却只将肚子装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空着,就饿着。
“你要这么想,吃饱了,长个儿了,力气更大了,就可以赚更多的钱。多赚的钱不就可以把这一个鸡蛋的空缺补上?不亏也不浪费。”
周劲慢慢将碗放回桌面,脑袋想的是哥儿前头的那句话。
付东缘赶紧把煎蛋舀给他,还趁机从手边的碗里舀了些没浸入药汁的汤饼给他。
碗里的吃食越堆越多,周劲回过神来以后,赶紧叫停,说:“我、我够了。”
付东缘不再给他添,喜滋滋地将自己碗里的吃食吃完,又把药喝得一滴不剩。
吃饭时,外头就在下雨。
雨落在横屋顶头的杉树皮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周劲本想趁雨小,把割来的草叶切一切,担到屋子后面的秧塘里,踩入泥中弄成青肥。
但雨越下越大,天被乌云遮着,很快就黑了,什么活也干不成,周劲只能在屋里待着。
在村子里,夜间会点蜡烛或松油照明,但多数人家舍不得用,天黑以后便不再劳作,早早上床休息。
元宵之后,春耕开始了,白天活计重,夜里也要休息好了第二天才能使出全部的力气,就歇得更早了。举目望去,笼罩在雨幕下的耕种人家,点灯的没几户。
周劲家西面的横屋里放着一对大红喜烛,新的,没拿出来用过。
如果付东缘有需要,周劲会把它拿出来点上,可付东缘吃完药后迷糊劲就上来了,早早上床躺着,点了也没用处。
于是周劲洗漱一番,也上床躺着。
一个床板两床被子,付东缘裹新的,周劲裹旧的。
一个睡里边,一个躺外面。
两人为什么不挨着?
周劲答应过岳父,在哥儿病好之前,绝不动手动脚,所以从昨夜起两人就不在一个被窝。
雨声是付东缘的助眠剂,他听着一墙之隔的屋檐有节奏的落雨声,很快就睡着了。
“滴——滴——督——”
“滴——滴——督——”
周劲也听到了寂静黑夜里,屋檐聚水后落在地面坑槽里的声音。富有节奏,轻重不一。
他睁着眼睛,看着房顶,脑袋又开始想着哥儿吃饭时说的那些话。
他这样的不能做阿缘的夫君吗?
阿缘喜欢个子高的?
周劲想着就侧转过身子,看着哥儿睡着之后影影绰绰的轮廓。他悄悄伸出手,把自己躺的稻草枕往上推了一推,再移过自己的身子,枕了上去。
这样他就比缘哥儿高上一些。
黑暗中,周劲将自己的视线转回屋顶,心里想的是,明天中午他不能饿着了,他得多吃些。
他要长高。
阿周:夫郎喜欢个子高的,我要长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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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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