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绡于颠簸中转醒。
意识模糊间,她撑着身体,缓慢坐起。
察觉周身绵软无力,应是中了软筋散,她不得不倚靠在马车车厢一侧,凝神调息,尝试恢复些气力。
“红姑娘,你醒了?”
一道温润平和的男子声音,自身边传来。
车厢内,光影明灭,红绡抬起眼,模糊的光晕勾勒出男子的轮廓。
男子面如冠玉,手持玄铁扇,一身素色长衫,姿态从容,面上带着淡淡笑意。
“失礼了。”男子的目光落在红绡身上,“以这种方式与姑娘见面,实属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姑娘海涵。”
红绡冷笑一声:“我要是不‘海涵’,又能如何?”
男子轻笑:“在下会以诚意,向姑娘致歉。并且向姑娘保证,会将姑娘奉为座上之宾,绝不会伤害姑娘。”
红绡不屑轻哧,目光略过男子,看向车厢窗外。
“姑娘不想问些什么吗?”男子再度出声。
“面对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好问的?”她微微偏过头,闭上了眼睛。
她心知,即便询问,得到的,也只会是对方精心设计、别有用心的说辞。况且,在她看来,这人的确快死了。惹上煞神看上的“家人”,不就是嫌命长吗?
思及此处,红绡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情绪。她与江逆雪虽相识不久,对他却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以及……无来由的信任……
见状,男子只是唇角微勾,便没再多言。
片刻后,淡淡的松柏清香,弥漫鼻尖,红绡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只鹿皮水囊。
“红姑娘,可需用些水?”
男子依旧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笑着看向红绡。
“姑娘放心,水中无毒。”他补充道。
红绡瞥过男子,并未去接水囊。
马车继续颠簸前行,男子将水囊又向前递了半分,握着水囊的手,指节匀称,平稳有力。
“姑娘身中软筋散,又路途颠簸,难免会晕眩不适。用些清水,或可好受一些。”
红绡浓长的羽睫,于眼底投下浅浅阴影。男子虚伪的“周道”,更加令她不适。
就在此时,伴随一声烈马长鸣,车厢猛地向前一顿,左右晃动后,堪堪停驻原地。
周遭空气瞬间陷入死寂,一股凛冽的肃杀之气随即侵袭而来……
马车前方,红衣似火,长发如霜。
江逆雪眸色冰寒,眼中的愤怒与杀意,夹杂着一闪而过的红光,近乎妖异。
“江盟主,”素衫男子自马车中走出,犹如故人重逢,依然从容不迫,“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阿谀,无用。”江逆雪冷声开口,“此处没有盟主,唯有接妻子归家的丈夫。送还吾妻,留尔等全尸体。”
素衫男子闻言,勾唇轻笑,只是将手中的玄铁扇,不轻不重,于另一只掌心一叩,继续道:
“当年你走火入魔,屠戮皇族,阻挡者,皆血溅当场。他们都说,你冷血无情,嗜杀成性……”
男子说着,回头扫了一眼马车车帘,微微摇了摇头,
“可依我看,事实并非如此。这红姑娘丽质天成,又心性坚韧,的确……”
未及男子说完,一道蛮横的剑气已势如破竹、飞击而来……
“庄主小心!”
原先赶车的劲装男子喊道。
素衫男子当即甩开玄铁扇,抵御江逆雪以指为剑,却锋利骇人的剑势。
薄如蝉翼的片片扇叶,嗡鸣作响……狂暴的气流席卷而过,马车前的两名男子,勉强稳住身形。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巨响,车厢厢壁与车顶,已然四分五裂。
车内的红绡重见天光,未被剑气波及分毫。
“你们还在等什么?想让庄主做你们的马前卒吗!”劲装男子愤然大喊。
话音落下,起初的荒郊旷野,自四面八方,倏尔出现一道道装束各异、或抱剑、或执刀、或赤手空拳,眉目不善的身影……
人群当中,亦有暗算红绡的那名“女童”,此时正咧着嘴,无声笑着。
“杀了江逆雪,为武林除害!”劲装男子喝道。
“狗东西!”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怒斥,“凭你也敢命令我等?待魔头伏诛,你只有两条路:匍匐叩罪;自废武功。莫等我们出手!”
“你……”劲装男子看向说话之人,气结失声。
“诸位,”素衫男子眉间微蹙,“大敌当前,私怨为次。在下御下不严,待此间事了,会给各位豪杰一个满意的交代。”
“庄主,他们……”劲装男子意欲辩驳。
却见素衫男子以眼神示意他勿再多言,随即缄口。
被各路势力围剿的江逆雪,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
“不自量力,痴人说梦。”
众人听言,皆怒视江逆雪,顷刻转为同仇敌忾。
“是啊。”素衫男子出声道,“他可是江逆雪……诸位,切莫因以众击寡,放松警惕!”
尚未恢复力气的红绡,不禁冷哼一声:
“分明是以多欺少、阴险无耻。说得冠冕堂皇,实则道貌岸然。遇上你们这帮妖魔鬼怪,煞神都显得面目可亲。”
素衫男子略一侧首,看向身后始终波澜不惊的女子,嘴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臭丫头!”一彪形大汉破口大骂,“若非陆庄主不让动你,早就断了你的手脚,割了你的舌……”
大汉尚未言尽,声音卡在喉咙,脖子上赫然出现一处森然黑洞,喉头被洞穿,瞠目倒地,再无声息。
“夫人谬赞。”江逆雪轻拂了一下袖摆,即便滴血未沾,面上却划过一丝嫌恶,随后转为浅笑,望向不远处的红绡,“这还是夫人第一次出言赞美,为夫受宠若惊。”
这是赞美吗?红绡无言……不过,此时此刻,这些都不重要。
“江逆雪!”红绡冲江逆雪喊道,“要是他们用我威胁你,也绝不要手软!否则,我瞧不起你!”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面色微变,唯有红绡身前的素衫男子,笑意却是更深。
“杀了那魔头!”
随着一声呐喊,一众牛鬼蛇神,已向江逆雪蜂拥攻来。
“他们,”江逆雪淡淡出声,“没有机会。”
电光石火间,红衣划过长虹,飞向破碎的马车。
未及素衫男子转身拽起红绡,江逆雪已先他一步,将人揽入怀中。
近距离面对江逆雪,素衫男子收敛神色,化为肃然,半退一步。
向马车冲来之人,皆未及近前,便于红袖翻飞间,没了生息。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四周已是尸横遍野,无人再敢上前。
江逆雪眼底红光闪动,扫过一张张虎视眈眈的面容,周身杀气逼人。
素衫男子并未出手,只是潜于近旁,仔细观察着江逆雪的变化,手持玄铁折扇,于掌中缓缓转动。
此刻,江逆雪的眸色已渐渐染红,他手掌一旋,再次抬起手臂……
“好了!”红绡终是开口,抬头看向江逆雪的眼睛,“这些人死不足惜,但你曾走火入魔,不益沾染过多戾气,我们走吧。”
她环着江逆雪的腰,以支撑身体。同时看向周围早已气焰消弭、不过强撑,正慢慢后退的人群。
“不过……”她继续道,“黄泉路远,谁还着急上路,夫君他……自会成全。”
红绡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俏皮。
却有不少人,喉结上下滚动,额角渗出冷汗,握着武器的手不自觉的紧了一紧。
见状,红绡拉过江逆雪的另一只手,轻声道:
“我们回家吧。今日的花馍还没做好,只留老头一个人,他会焦头烂额的。”
江逆雪将她的手回握掌中,双目血色褪去,问道:
“不能都杀了吗?”
红绡无奈劝道:“你一个名震江湖的大魔……大高手,何必和一群乌合之众一般见识。谅他们也吓破了胆,不敢再找上门。”
听言,江逆雪低头看向红绡,目光化为柔和:
“夫人所言甚是,我们回家。”
其实,红绡是怕他杀红了眼,一不小心连自己也杀了……毕竟,一旦走火入魔,可是六亲不认,鲜有保留神智者。
于是,江逆雪将她横抱而起,须臾间,飞身不见踪影。
回城后不久,红绡身上的软筋散已药效散尽。
“江逆雪,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了。”
已是临近午时,城内人来人往,一些路人得见抱着红绡、闲庭信步的江逆雪,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她又推了推江逆雪胸膛,双颊发烫:
“被好事之人看去,会嚼红家的舌头。影响生意。”
“那便点了他们的哑穴,直到管好自己的嘴。”江逆雪大步向前走着,不肯放手。
“江逆雪!我要自己走路!”红绡态度强硬。
江逆雪当即脚步一顿,将她放了下来。
红绡走了几步,随即转身:
“你虽然又救了我一次,但这些人明显是你引来的。归根结底,我是被你连累,休想挟恩图报,再提什么要求。回去后,你自己和我爹解释。”
“好。”江逆雪应道,“护你周全,本是我应做的,没有条件,万死不辞。”
红绡看着江逆雪,愣怔一瞬,又顿了顿,方才回道:
“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我受之无愧!”
江逆雪颔首:“对。”
和江逆雪“过招”,总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些时候,甚至显得自己在咄咄逼人……红绡一时语塞,继而转身,快步向街上走去。
街道繁华一带,人声鼎沸。
“听说了吗?李书客的新话本,《朱衣孤剑寒江雪》,已刊版印行,现下世面上只出了几册初本,很是难求啊!”
“是啊,咱们啊,只得再等段日子,待手抄本问世,一睹为快了。只是可惜了,看不到书里惟妙惟肖的图画儿喽。”
“据说这话本里的角儿,江湖上确有其人,此人朱衣银发,武功高强,杀人如麻……”
百姓们正聊着,朱衣银发的江逆雪,自几人面前经过……
议论之声,戛然而止。
“你以后换件衣服吧。”红绡小声道,“本来长得就扎眼,穿得还显眼……迟早被人认出来,这都城便待不下去了。”
“红衣,为我独钟。染血,不显。”江逆雪神色如常,“绡儿钟爱何种颜色?我的一切,皆可由你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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