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往下很深,急迅向下掉落之时,阴寒的烈风拂在面上,谢惊枝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因为太过恐惧而惊叫出声。
不知不觉间将牢牢握住的手腕松开,谢惊枝正忧心着今日自己怕不是真要命丧于此,腰上倏而杯一道力量搂住。
一道火花沿着一旁的墙壁划过,匕首被生生嵌入其中,两人下落的速度逐渐减缓。
死死攀上谢尧的脖颈,谢惊枝紧盯着那道一路向下蔓延的痕迹,生怕谢尧一个没握稳,匕首便脱了手。
呼啸的凛风中衣袂翻飞,耳侧极近的地方传来一声轻笑,谢惊枝心头突然漫起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下一瞬,她就眼睁睁看着谢尧松开了匕首。
“谢尧——”
惊惧的声音在浓稠的黑暗中回响之际,两人稳稳落在地面上。
谢惊枝狠吸了口气,剧烈跃动的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迟迟未能从重获生机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若不是谢尧还半搂着她,此刻她恐怕已经跪在地上干呕了。
“你方才叫我什么?”
温和的语调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之中显得格外悚然,谢惊枝看不见谢尧此刻脸上的神情,独独半搭在衣襟前的手下传来暖意,可以清晰感知到衣襟下谢尧起伏的心跳。
沉静、缓慢,连一丝波澜也无。
从这死水一般的心跳中回过神来,谢惊枝总算意识到自己方才在落下来时做了什么,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将皇族置于险境外加直呼皇族名讳,怎么着也够她喝一壶了。
“殿下!”谢惊枝此时也顾不得什么,一双手在谢尧身上来回摸索一番,声音染上哭腔,着急道:“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感受到谢尧浑身猛地一僵,谢惊枝两眼一闭,索性直接下了一剂猛药。
“幸好、幸好殿下你还活着。”她直直抱上谢尧,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言语尽是劫后余生的喜悦,“我方才太害怕了,还以为我们要死在这里了。”
“能活着真是太好了。”
四下一片死寂。
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谢惊枝依旧抱着谢尧没有松手。
方才若不是自己,谢尧本不会一同落下来,再加上冲动之下她还吼了他。
现下谢惊枝自己也不确定,这一番话到底有没有用,但若是谢尧真的在这种地方发疯,一怒之下动了杀意,她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还想要抱多久?”
清冷如碎玉一般的声音传来,谢惊枝倏然收回了手。
那股萦绕于周身的若有若无的冷香散去,谢惊枝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是松缓了一瞬。
“殿下?”谢惊枝试探地唤了一声。
不远处响起细微的窸窣声,未几,带着暖意的火光在她面前亮了起来。谢惊枝下意识眯了眯眼,看清了谢尧的模样。
平日里始终带笑的温润面庞被冰冷的神色取而代之,澄黄的光照映在他的脸上,却并未给如玉如画的眉目增添一丝暖色。
莫名回想起方才隔着一层布料感受到的心跳,谢惊枝眨了眨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方才谢尧远离自己的一瞬间,那心跳好似加快了不少。
“你不想让我死吗?”缓缓问出这句话,谢尧整个人都好似携着冷意,连乍然弯起的唇角生出诡异之感。
谢惊枝没有急着回答。
她虽然并不了解这一世的谢尧,但也总归是与前世屠戮尽世家皇族的谢尧朝夕相处过一段时日。
她十分清楚,若她此时立刻回答这个问题,急于证明的样子一定会惹怒谢尧。
尚且泛红的眼眶不避不让地和谢尧对视了半晌,谢惊枝轻叹口气,眉眼有些无奈:“当然,我不想让殿下死。”
至少别太早死,毕竟之后还需要对付宁家。
浓长的眼睫微微低垂,在眼下拓出一片阴影。漫长的无言后,谢尧低哑轻喃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
逐渐平稳的心跳再度因这个问题剧烈跳动起来,谢惊枝思索半秒,抬手指了指上方已然应声关闭的石板:“殿下已是与我交付生死之人,仅这一点,我便不会想让殿下死。”
“再者,殿下三番五次出手相帮,无论有意无意,我都会铭记于心。”谢惊枝紧握着双手,脸上却十分自然,眼眸微弯,眉眼带上笑意,“这世上有任何一个人想对殿下不利,那个人都不会是我。”
“所以说,你是因为觉得我对你好,才会想也对我好?”谢尧开口依旧轻缓,语气中的疑惑不似作假。
一时不知道话题怎么就调转到了这个方向,谢惊枝有一瞬间的怔愣。手心传来微微的刺痛,她知道,这一关要迈过去了。
“我曾与殿下言,愿对殿下真心以待。”
-
一路拐过纵横交错的岔道,谢惊枝看着举着火把走在前面的谢尧,心绪一时有些复杂。
这处密道结构十分复杂,道路偏窄,只能容得下一人行走。谢尧在前先行,一路上却少有停顿的时候,每逢岔道几乎是眨眼间便做出了选择。
现下更是悠哉地好似在什么风景名胜之地闲逛一般。
火把扫过密道中的石壁,一幅精巧的壁画显露出来。
壁上雕刻着一幅偌大的古战场图,征战过后断壁残垣,折戟沉沙皆被栩栩如生的凿刻了出来,雕工精巧,非数年不可成。
“未想在上京做厨子这般赚钱。”谢尧淡笑着感慨了一句。
自动无视掉谢尧语气间那一丝不知真假的羡慕之情,谢惊枝回忆了一下整个李宅的布局,不由皱了皱眉。
看来李钱这些年确实从青鹤楼内捞了不少好处。
“你猜,李钱会去哪儿?”谢尧观赏着石壁上的壁画,笑意盈盈地询问道。
想起谢尧在马车上的那番话,谢惊枝纵使不愿承认,但也无可奈何:“杀人灭口,不过这些手段。”
“不过。”谢惊枝故意顿了顿,“能被藏起来不被发现的尸体,才能真的保守秘密。”
“沉姑娘举一反三的本事也不浅。”谢尧低低轻笑一声,又静看了眼前的壁画片刻,继而转身向密道深处走去。
跟上谢尧的步伐,谢惊枝到底没忍住:“这密道结构复杂,殿下是如何知晓该往何处走才能出去的?”
“风声。”
虽是在地下,可空气却依然在流动,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风来的方向,便是出口的方向。
想明白其中关窍,谢惊枝动作微微一顿,很快掩下眼中的复杂情绪。
地下密道纵使有风,也是微弱难察,仅凭风的流动便能辨认方位,非内力深厚之人不可做到。
虽然她前世便已知晓谢尧武功深不可测,但让她诧异的是,谢尧一点掩饰都没有,这般直白便告诉了她。
再者便是,谢尧这一身内力,是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习得的?她可不曾记得,在宫内谢尧有过什么好的执教武师。
“之前在半山亭,你曾言有怀疑之人。”
这厢还沉浸在谢尧内力一事上,谢惊枝足足反应了半刻,才回想起来在掉入青石板下前,她和谢尧确是在聊陈儒言一案的怀疑对象。
“殿下以为什么样的关系,才可以称得上父子情深?”
“我父子关系谈不上多好。”谢尧反应淡淡。
一口气差点又没上来,谢惊枝觉得她今日应该寡言少语才是,怎么一个不注意又触了谢尧逆鳞。
“那真是巧,亲缘于我亦是淡薄。”谢惊枝勉强找补一句,见谢尧没有多余的反应,心绪松缓下来。
“但一个父亲方逝之人,强作平静也好,哀恸不已也罢。但若他真的像自己所言那般敬爱自己的父亲,”谢惊枝微微垂下眼睫,声音低沉,“是绝对不会任自己父亲的尸首被弃在义庄而置之不管的。”
言罢,身前人的脚步倏然停下,谢惊枝一时未察,差点一头和谢尧撞上。
“殿下?”
好似见到了什么有趣的场景一般,谢尧温润的嗓音含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言语间更是有种说不出的幽深。
“这里有一个没藏好的秘密。”
谢惊枝稍稍往前侧了侧身,乍见到道路尽头的场景,被惊得向后退了一步,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
只见拐角处的石墙上,半靠着一具森然的白骨,俨然是已经死去多年的样子。
一时嗓音滞涩,谢惊枝好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慢慢走近那具白骨,谢尧唇角微勾,言语间染上一丝兴奋:“李钱这个人倒是颇有趣味。”
闻言谢惊枝嘴角抽了抽,看了眼蹲身查看白骨的谢尧,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原地静了片刻,谢惊枝到底是跟在谢尧身后,缓缓蹲下身。
在心里默念了句“多有冒犯,见谅。”,谢惊枝抱歉地看了白骨一眼,很快收敛好情绪,不动声色以手轻覆上白骨垂在一侧的指骨。
密道昏暗的景象变化。
谢惊枝再睁开眼时,被满目鲜红刺得呼吸一滞。
血。
满地的鲜血。
残肢踣成,忱骸遍野。漫天的黄沙下掩埋着数不尽的尸体,呼啸的风声裹挟着痛苦的哀嚎,听不见其他的声音。
在谢惊枝身前,一满脸血痕的男子的膝骨被破空而来的一支箭羽骤然贯穿,整个人半伏在地,依旧狼狈不停地向前爬去。
他双目充血,以沙哑的嗓音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
距离他不远处,一身材略高、眉骨带疤的士兵手提弯刀,缓缓接近,面上带着扭曲的笑容:“李钱,你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他要让你死,怪不得我。”
视线消失前的最后,谢惊枝对上李钱的眼神。
只见一道血泪自他绝望的眼眸中溢出,缓缓而下。
眼前再次回到密道之时,谢惊枝轻喘了口气,战场上的血腥气仿佛如影随形,萦绕在周身久久挥散不去。
“李钱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将这么一具尸体掩于地下数年呢?”
被悦耳又带着兴致的声音唤回神,谢惊枝侧目。谢尧依旧观视着白骨,好似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艺术品,嘴角擒着悠扬的笑意。
目光再度落在白骨上,谢惊枝面色微沉。
“恐怕,这才是真正的李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真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