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灌溉渠水围成的小岛四座墓,过去在郊区,地名取自汉代。
城市扩展,因地名历史悠久,兼之环绕它的又是古代名渠,划为保护地。林荫鸟声啁啾,消弭了外界之喇叭鸣。
岛上有十多户人,老妪白双从五十年代初就住在这里。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船。
这天封岳来看白婶。
三月末的春阳已有点晒人,需要软软的柳丝来遮挡一下,白婶坐在门外的柳荫下择菜。
客来了自是欢喜,她抬头对道士笑道:“哦也,你还这么瘦?官清司吏瘦,神灵庙祝肥呀!”
白婶没正经念过书,但口中成语、戏曲语言起摞摞。
封岳一贯要防白婶的揶揄,腹中也准备得有。稍远停下打了个稽首,然后带几分自嘲的笑容甩着宽袖边走边道:“马行无力皆因瘦,人不风流只为贫嘛!”
白婶长子杨影闻声从屋里走出,对他道:“子羽道长,你仙风道骨,你都不风流还有哪个风流?”
子羽是封岳知青年代做诗的别号,现只有老朋友才这样叫他。
杨影无意间的调侃对于封岳要说的话题正好打了个擦边球,他按说要还以颜色的,无奈挂起了免战牌,只是眼珠愣了一下。
杨影将小桌上妈择菜的筲箕移开一点,加张凳子,泡两杯热茶出来。
封岳端起一杯说:“我们到鲫鱼背那里去坐一坐。”
岛呈葫芦形,有好几十亩大,中间细腰处有道水渠,上面有桥。葫芦嘴这头通向外面。白婶家单家独户,住在葫芦尾上,比较开阔。
鲫鱼背指岛子中间那座红砂石的拱桥。
白婶把筲箕放在树脚下,腾清桌面道:“走啥子?就在这里说!”
白婶名叫白双,少女时是风尘中人。封岳认识白婶时她已人到中年,风韵犹存,意趣也非同一般。当时就想,前人津津乐道的“秦淮八艳”,董小宛、李香君等也不过如此吧?
白双二十岁上,在一次大难解脱后,投奔南疆的一个县长。
此人原为地质学家,在率队考察途中卧病。这日在服用奎宁后病有了起色,将要动身追赶队伍。
门外忽飙来一匹快马,公差在问过他名籍后,将一纸文书交付与他。
一顶官帽便从天而降,砸在了他的头上。
杨县长与原配生有二子一女,杨影、杨灵和杨媛。白双生的儿子随母姓叫白驹。
白双并带着个认的妹妹,为她取名叫白姬,小四五岁。投奔县长后降格为义女,改叫杨小如。
杨灵和白驹在知青年代一“文”一“武”,便是书中故事的主角,现两个都不在了。
长子杨影是鞋厂工人,在一错案中受牵连入狱,提前释放,厂里公开平反并补发了工资。一直单身。
白婶不让走开,二人只得又坐了下来。
封岳将茶杯的盖子揭了,端起来吹,喝一口又吹,这样捱了一会。
毕竟这许多年后修行已很高深的道士,只见他的面容时而阴郁如深谷如乌云重重幕,时而又雨过天青,显现淡淡一抹明霞。
杨影略带微笑:“你是在卖关子,还是硬不想说给我妈听?”
他始道:“前天,我在庙子后山遇到个女的,使我想起玉魂……”
他咽了咽口里的茶沫,接着说下去:“当时,她站在樱花树下。觉得她的面孔白得透明,隐约可见千丝万缕的经络与血管,像个彩色的玻璃脸。
“我初次见到玉魂,也是这个印象。
“还有她口里在嚼东西,樱花,苦的山莴苣,嘴角有几滴白色浆汁。简直就像玉魂长大了,但是习惯没有改。
“她还有些小动作也像玉魂……”
白婶哇一声低下头去,双手把脸蒙了起来。
白婶年轻和中年都很倔强,大风大浪从来不哭,至少不当着人哭。老了变得脆弱,杨影赶紧跑进去给娘拿张毛巾出来。
她拿毛巾揩了泪水,看着封岳:“说呀!”
“是个年轻老师。她说她是来看自己的墓地。”
“说来说去,她未必也跟玉魂一样,短命……”
“难说。我只觉得她就是玉魂长大了,玉魂还在。”
玉魂是白婶的孙女,只活到六岁,一生就像个童话。
杨影坐牢没见过玉魂。说道:“我出来后,听说起当时玉魂走的情况,一直都半信半疑,她可能真的还在!”
将竹椅向封岳移了移:“妈,我跟封道长说几句悄悄话,你听了又要伤心。”
白婶鼻孔哼了声,端起筲箕进去了。
杨影低声道:“你晓得的,我妈是香妃,身体带香,皮肤又嫩又白。白驹、玉魂一脉相承,皮肤都很白嫩。白驹男的,不香。没听说玉魂身上香不香,还小。
“这个女子,要看她跟白驹和我妈有没有血缘,你来。”带封岳走进母亲房间。
“妈的被窝香,我们几个娃儿小时候都爱挤妈的被窝。绝不是香水、化妆品那种香味。她老了,但衣柜还是有香味。”
将妈的衣柜打开:“你闻一下,记住。然后,你想办法再闻一闻那女子的衣柜,或者身上,就行了。”
道士想揍他一拳,没揍。倒还果然近前去闻了一下。
出来坐下杨影方又问道:“你那后山那么偏僻,你怎么走到那里去的,与她相遇?”
“我当时在殿前的桩上打坐。感觉受到一种启示,就跳下桩子,向后山奔去了。”
杨影知道那是根魔桩,在趺坐时有时会产生幻觉。
白婶老了之后,皮肤再好,脸上亦有风霜侵蚀的细纹。有次杨影当着妈的面问道观老君洞的道长封岳,看我妈脸上的皱纹,像不像银线绣出的荷花牡丹?
封岳果见白婶老了还是嫩白如雪的脸上隐隐有朵荷花,又像朵牡丹,总之好看,凭你怎么去想。她人就像坐着的莲花观音。
白婶正纳鞋底,顺手一鞋底打在杨影脑壳上。
除此之外,白婶老了还一头青丝。
玉魂的妈妈蒋萍,情郎白驹当年送她一把木梳。
蒋萍现在自己办了个演出公司。木梳搁在白婶这里,当作共同的纪念。过段时间就到四座墓来一次,看望白婶,也用这木梳梳一梳头。
木梳是柄魔梳,这还是子羽发现的。白婶、蒋萍之一头乌发,子羽与有力焉,他也并未以此邀功于二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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