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芸几次与杜芊失之交臂,情绪十分低落。乃决定上战场去拼搏,以尽快忘掉这一切,如果战死的话那还更好。但对于教师参军有特殊的规定,他得不到批准。
他后来便考上了东工,念航机科。算来他是比吴子牛高三个年级的校友。入校第二年转到鹿回头的分校上课。
东工学生赵芸一如既往是后援会的活跃分子。这次赵芸等后援会学生会员提出周末去慰问隔河相望的军服厂女工,得到科主任允许。
这群学生便带着用募捐来的钱买的牙膏、香皂、雪花膏和糖果等礼物,已打听好了人数,每个女工一份。还带了一大摞信封、信纸,准备替女工给前线丈夫写信。
女工们知不知道丈夫的部队番号,丈夫能不能收到信,就是题外话了。
他们打着东工学生后援会的旗号来到军服厂,樊厂长亲自在厂门口迎接。
厂里位于办公室与车间之间有个剪裁室,里面一张木板拼成的大桌子,靠墙堆着布匹。赵芸经过时,看见一个窈窕的背影正拿一把大剪刀在剪裁,像是杜芊?
他激动叫一声“杜芊!”
杜芊回头看见他,也很惊喜:“咦,你,考进东工了?”故意没让笑容浮现在脸上。
杜芊在军服厂不同于普通女工,是剪裁师,厂里在剪裁室里给她安了张床。
谢娘得知女儿不用住集体宿舍,她便在鹿回头小镇上,租处房子住下,杜芊下班之后回家,母女俩又住在一起了。
当杜芊在麻柳村时,才十五六岁,就不断有说亲的上门。从搬家到鹿回头之后,眼看着长成大姑娘了,却无媒人问津。
盖因大家都以为她是征属,丈夫在前线的。其实,谢娘若要说明杜芊是个姑娘,还不容易,她是故意不说。
这么好个女儿,怕嫁不出去!我给小镇上的人说这些做啥呀,我才不在这里招女婿呢!
几次短暂的接触,赵芸人材各方面都给杜芊留下很好的印象。完全可以说,杜芊藏在心底的悄悄话,迄今见过的男人她愿意结为连理的,就是此人了。
最后那次只见了一眼,他就从板凳上翻下来了,然后就一瘸一瘸地离开,显得很狼狈。
她当时的想法也绝不是他很笨拙,在那种场合没面子,而知道是自己让他分了神。她其实应该去看他的,就因为少女的羞涩她才没有跟过去。
这就是此刻意外相会她把惊喜都揣在怀里而不让浮现在脸上的原因。
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时间既可以酝酿陈酒,也会把水调在浓情中,使之变淡。她也不知大学生赵芸有大学生女朋友没有,那我是比不上的呀!
此时他乍一见她,真是喜从天降,直要上前拉住她的手,我就是东工学生!我毕业参加空军,你这次跑不了啦!
可是杜芊平淡的表情像给他注射了清醒剂,呀,她是征属!
他目光虽一直落在她的鬓影和握剪刀的灵巧的手上,脚却在后退,绊着门槛差点坐下去。
他仍凭借坚强毅力参加完这次活动,他连续分别给五个女工写了寄往前线的信,别的同学都只写了两三封。
杜芊随后自顾着剪裁,也没见他差点坐在地上,拿准他还要来。
布匹上一会浮现他在古路镇分手前的傻样,一会浮现他刚才的傻样,差点没剪着手。后来不去想他了,而且他也没有再来,有点出乎她意外。
这是阳春三月,从此她到河边逗蝴蝶的时候,有时会向对面东工校舍望一望。
以前她做完工对直回小镇上的家,现在她有时会绕着小河边走一截。
薄云透出夕阳的金线,河面吐出细细的水汽,花呀草呀散发着柔柔的气息,知了呀云雀呀叫得懒洋洋的好听。
下班腿脚软软的姑娘眼睛反而好亮耳朵好尖脑筋好灵哪,她猜出那对勾引着飞的彩蝶在做什么了,过去她只觉有趣,现在她去想它们在做什么,想得脸红起来了,她心实际不在蝴蝶上了。
枝头两只山雀你一句我一句,过去她只觉好听,现在她去猜它们在说什么,猜得脸红起来了,心也不在鸟儿上了。
她心中荡漾千根丝万根线,她心中抛出千根丝万根线,过去抛向哪里去了不知道,天地与草木,阳光与蝴蝶,麻雀、小猫、星辰……当然还有家里的人,熟悉的人。
现在她知道抛向哪里去了,近在眼前,想知道对方,接没有哇?
过了段时间,这天午饭后,东工分校校舍一片雾气腾腾。好奇心驱使一群女工过河来看,杜芊也趁机跟在里面。
走拢看见坝子上歪着倒着、横的竖的摆了无数张床架,原来学生在烫臭虫!
学生们,几乎都是男生,挽着裤腿衣袖,力气大的提来一桶桶滚水,其他的执瓢执碗,舀来向床架和铺床的竹篾,尽情地泼。
此时战斗已近尾声,许多人一边在说笑,觉得今夜起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可有的仍锁着眉头,不知这招是否管用。
忽有个男生在叫:“杜芊!杜芊!”
她向声音望去,叫她的男生跑过来道:“嗨,怕叫错了,你是不是来找赵芸?”
她忙摇头:“不是不是。”
其实何尝不是呢,只不过“找”字说成“碰”字更恰当。
旁边几个男生七嘴八舌道:“哎,赵芸病了几天了!”
“病很严重!”
“病得要死!”
“你莫乱说,吓人家!”
“反正这几天他没有去过食堂!”
“嘻,过去食堂他都是抢饭的——”
“现在呀,别人抢了饭,还要给他送到寝室去!”
“哎呀,你们尽在胡说!抢饭不抢饭的,莫把小妹吓着了,东工学生是些土匪!”
叫她的男生道:“莫听他们的,你听我说,赵芸生病了。我跟赵芸一个寝室,看嘛,烫臭虫他都没有来。我晓得他认得你,你要看他的话,我带你去。”
她遂点了点头,对同来的姐妹说:“他说的赵芸,曾经是我们乡下的老师,我去看他!”
这男生边走又说道:“下月的龙舟赛,赵芸臂力好,手榴弹掷得最远,是主力。他现在这个样子!不过——”
他笑着看一眼杜芊:“说不定哪,你去了,他就会好!”
他们先去寝室,赵芸不在,他并没有躺在地下席子上,床都搬出去了嘛。找一圈在风雨操场上找到了,他正躺在棕垫上举哑铃。
杜芊和这学生走近,看见手上哑铃他举几次都没有举起来。
“赵芸,你看,谁来了!”同学大叫。
赵芸侧过头,杜芊忙道:“赵芸,你病了?我,我来看你!”
“你,真的专门来看我?”
赵芸双眼睁大像铃铛,亮得像启明星,他这时握哑铃的双手臂是缩在肩头边的,“嘿!”吼一声,就把一双哑铃高举起来了。
陪都每年端午节,都举办龙舟赛,都要纪念屈原。
“敌机在天上炸得凶,我们在河头划得欢”,“龙舟文化”被用来鼓舞军民的士气,培植陪都精神。这,就像兵临城下的阅兵式,甚至更有气度,更不简单,因为它是民众参与的呀!
五月的嘉陵江,春潮渐生,江阔水平。两岸人烟稠密,树绿花媚。
诗人有云:高阁临江渡玉箫,莺花北岸路迢迢。故人载酒邀将去,同醉春风大板桥。真是悠哉游哉呀,是举办龙舟赛的好时光。
市区临嘉陵江一处叫“生生花园”的地方,年年都要筑起高阁,用做龙舟赛的指挥台。而担任指挥的,年年都是那位最风光的女性。
每年赛龙舟这天,鹿回头军服厂都要分派一部分女工前去观赛。今年这次,除部分女工去江边观赛外,厂里接到上峰指令,还挑选了杜芊等几名优秀女工,进生生花园去观赛!
端午这天,军车把军服厂女工送到观赛江段的岸边。她们旁边坐的是军人,长官得知她们来历,马上叫部下将手中已发的粽子,每人匀出一个,集中起来,送给她们。
此等手中夺食,个个士兵都是乐呵呵的呢!而女工们出来之前厂里也发了两个粽子和一小包白糖,现在又得几个,观赛前便已笑得合不拢嘴。
杜芊等一批优秀女工和征属,被汽车接进了市区。
沿途是修了炸、炸了修的房屋,式样中西搀杂、钢筋水泥与篾条捆绑搀杂、永久性临时性搀杂。房屋门前都悬挂着艾叶和香草,有的窗口还悬挂着五彩丝线缠绕的粽子。
洁净清爽的街道边整肃站立着防空司令部的士兵,随处可见头戴钢盔的义勇消防队员,还见到了肩挎相机东张西望的洋人记者。
这些女工和征属许多是初次进入市区,眼前这些好新奇呀,眼前简陋的捆绑房子、高耸的银行大楼、粉刷一新的招牌广告、香草、艾叶、粽子、士兵、义勇消防队员和洋记者,是在为她们,及洋记者,展现着陪都端午节的风采的呀!
只不过在洋记者眼中少了他们自己,多了汽车上一样东张西望年轻漂亮的女工和征属。
杜芊站在敞棚卡车头排中间,这可是东张西望和被人张望的最好位置。她突然看见侧前方人行道上有个戴头盔的人在发疯跳跃并挥着手,朝这辆卡车,朝自己。
哎,圆头盔下圆脸圆鼻头圆眼睛,是虎子!
“芊芊!芊芊!”这声音已是从汽车后方飘来了。
“哥哥!哥哥!”她车转身叫,把车上女工们一张张脸叫得东张西望,嘻嘻哈哈,充满了同情。
她们被带进了建于江边崖上一处长条形台地上的生生花园。进去是西式的园林花卉,深处藏着几幢均为两楼一底中西合璧式砖木建筑。
这处私邸在抗战时期敞开了它的胸襟,它平素迎接的都是军政文化科技各方面高层人士,同时还用做陪都工业、科技和文化方面展览的场所。
今天这些征属和女工们也走进这块花香扑鼻五光十色的地方来了。
令人惊喜的是,此时,在临时搭成的指挥台中间坐着的不只是一位夫人,而是三位,她们是孙夫人在内的三姊妹!她们的两旁还坐着许多政要。
只可惜女工和征属们是一个不认识的呀,她们甚至不能区分三位夫人,也无人为她们介绍。
过了一会,江上百舟竞发,工人们、农民们、士兵们、学生们鼓着有力的肌腱,他们的龙舟争相划过指挥台,龙舟上的号子、锣鼓如叠叠浪涌,两岸的欢呼加油声也如叠叠浪涌。
指挥台旁边的征属和女工们激动喜悦的心里难免都带点儿忐忑和敬畏的呀,她们都礼貌、有节制的招手和鼓掌。
可杜芊突然间忍不住了,这个文静的女孩,也许刚才看见虎子的激动心情没办法发泄,加在一块了,当她看见打着东工旗子的龙舟划过来时,她不禁喊道:“东工,加油哇!”
还稍微站了起来。
惹得三位夫人都转过脸来,微笑着看了她一眼。哎,如果不是担心影响秩序,她们甚至还想多看她两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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