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跳锅庄

钱亮半夜睡得正香,脸凉悠悠、痒酥酥的,有许多小虫儿轻盈落下,爬着、咬着。他想去摸,但他又还在梦境里,手软举不起来。忽听有声音在嚷下雪啦,下雪啦,这才清醒了坐起来。

好一股寒意!一摸被子,厚厚一层雪。

米县冬季多晴天,几无雨雪之忧,所以伐木者用小松树干和松枝搭的棚子,顶上未搭油布之类,月亮星星都筛得下来。

这次雪从半夜开始下,雪花加厚了被子也就是很自然的事了。

棚子里又黑又酸臭,闹哄哄的,有人试图弄燃门口的火堆,未果,都只好拥着半湿的被子坐以待旦。天亮了,方派人去供销店买来塑料布做成顶子。

被雪所困,不能去伐木。农民都觉下雪稀奇,有的就在棚子外烤火,看着雪花纷纷扬扬飘下来,飘至火上就化了。

有的在棚子外的空地上干私活,把寻来的杂木树棒削成做扁担、锄把的小方或坯子,衣裳单薄,这同时也是御寒之法。

这条山沟搭有十多个棚子,几百人白天都各自出动,像现在这样白天都在耍的景象难得,倒也热闹。

钱亮兜里揣几个钱,去上面供销社买零食吃。供销社在一道宽阔的山梁上,背北风,有条公路通到这里。这里除供销社外主要还有林业经营所,总共几幢房子,形成一个中心,山民逢五逢十到此赶集。

从这道山梁放眼四望,只有很远的大山才基本上是青葱的,其余山峰就像长了癞疮的头,包包坑坑,树子稀稀拉拉,成材的松树已被砍光,只剩下朽的、弯的、臃肿的、生长位置险恶的,及不堪用的灌杂木等。

经营所周围更完全成了光头,这里所有树良莠不分都当柴烧了吧!经营所也无植树的任务,“植树造林”意识不知是远离而去了呢还是在当地人(包括知青)头脑中根本就没有浮现过。

公路自远方来,远处象条白线,断断续续,逐渐变宽,到经营所已成了茫茫的一片白,类同广场。

各伐木队所伐的木料各自都堆放在路边,已经量好方了,专等联系好的汽车来运。车只有米县汽车运输公司一家才有,哪里跑得赢,故看守的在此等一月两月是常事,急不得。

到了冬季,经营所弹丸之地,常有知青聚集。

知青也有来耍,顺便发义或不义之财的,也有来参加生产队伐木挣工分的,也有以个人身份在经营所拉大锯改木料挣钱的。

经营所职责是为伐木者指定伐木的范围,按批条的数量丈量立方等。量方超出的木料是要没收的,好像也没有贿赂说情这一套,没收就算了。

此外伐木者无一不是挑肥拣瘦。经营所雇人将伐剩下的树都砍来,并将所砍和所没收的木头加工成板材和小方。

在经营所拉大锯是很累的活,工资一天虽然有两三元,甚至更多,但饭量一天要吃两三斤米,若全买黑市米吃那就所剩无几了,所以大量吃土豆、元根和红薯等。

钱亮登上山梁,见子羽在一堆木料边,脚踏一根松木,用片镰(一种无齿的镰刀)削树皮,雪天这也是一种取暖方式,一举两得。

子羽说来照看本队已伐好的木料,才来两三天,还说豆腐等也来了,可能在经营所。

二人先去供销社,两个都不抽烟,顶多抽“耍耍烟”,也就是从来不买烟。钱亮买了几个硬壳糖饼子,递给子羽一个,又一同去经营所。

经营所里烧一堆火,果然豆腐、小宝、土匪、狗娃子、小和尚等都在这里坐着。其中豆腐和狗娃子在这里拉大锯,其他都是来耍。

钱亮一问方知山中才一月,世上已百年,凯风农场的“学习班”结束,笑虎、花枪已经死了,浪子、永昌关起了,孙猴、六指、虼蚤、水牛等在逃。

农场宣告解散,农场知青又回到各自原来的公社生产队。

钱亮未免感慨唏嘘,问清查到我头上没有,豆腐、小宝都说放心好了,没人提你。另外又说起老猿,因为写诗被清查的事。

经营所大小也是国家办事的一个机构,没有一点身份的人都不会在此久留。不断有农民和彝人在门口探头看一眼,或进来略站一下又出去。

门口露出个大家熟悉的面孔,正对着门的狗娃子叫道:“假、假……”女字还没有叫出来,一闪就不见了。

子羽忙走出去看,进来笑着低声对大家道:“就是假女。他刚才说这里都叫他梅老师,要我们也叫他梅老师,不准叫假女。”

大家道:“嗬,他原来是老师?”

“他是这里的老师呀?这里哪有学校?”

钱亮和子羽又走出来。外面仍在下雪,坝子烧一堆大火,一些彝人正在跳锅庄,舞者皆弯腰搭肩手拉手边舞边唱,舞姿时而舒展平缓时而小巧迅速,变化甚快,没有伴奏。

据说“天上有多少颗星,锅庄有多少调。山上有多少树,锅庄有多少词。牦牛身上有多少毛,锅庄就有多少舞姿。”

一些汉人摇头晃脑看着,咧开嘴笑,口里“啊啊”跟着吼。唉据典籍,汉族上古、中古都是喜歌舞的呀,何时、怎样变成了一个没有歌舞的民族?

不光是一个没有歌舞的民族,还反而把载歌载舞的少数民族当做给我取乐的“蛮子”看待!

钱亮高一就学会了跳锅庄!看几分钟就手脚发痒,血液发烫。钱亮虽谈不上好帅,但个子高,身材好,1米82,蜂腰猿臂。

他克制不住冲动冲进去跳了起来,破天荒这里有了一个汉族小伙子跟彝人一起跳锅庄!而且比在场的跳得更好,还更兴奋、更投入。

假女在看跳锅庄。他身边站着个少女,正是手爬岩那个十几岁的牧羊女。钱亮兴奋的目光扫过,看见假女推了牧羊女一把。

钱亮下意识频频对她点头,小姑娘像中了魔,身不由己,跑进去和钱亮手拉手手搭肩跳了起来。

钱亮始而惊,他刚才点头纯粹是兴之所至,说试探也可以,完全没有心存幻想,她就跑来了。

继而喜,小姑娘的动作弥漫着野性,透着灵气,像蛇柔若无骨,像山羊腾挪劲健,像风没有边界,像枣刺咄咄逼人。

钱亮被逼得透不过气来了,他奋力跳着,引吭唱着,在她的牵引中旋转着,在她的手臂中挣扎着,直到终曲,他实在已经精疲力竭了,但他还执着她的手。

圈子里早就只剩下他两个了,别的人都不跳了,也不能跳了,因为他两跳得就像旋风一样,逼看客不断后退,圈子越扯越大。经营所里的知哥都跑出来了,跟彝人和农民一起用力跺脚,又吼又唱。

小姑娘跳得如幻如梦,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出色的舞伴,这样几乎能够跟上她狂野的舞姿而不趴下的舞伴。

曲终了她才清醒过来,瞄着这个男子,她尖叫一声,把钱亮的手一摔,跑了。

钱亮孤零零站在圈子里,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像丢了魂,沮丧极了。

这群知哥走拢围着他,纷纷说:“嘿,钱亮,太绝了,跳得太好了!”

“钱亮,那回东方家树结婚,你跳的维吾尔族舞,都远没有刚才跳得好!”

“那个啊咪子才跳得绝!”

“嘻,钱亮,你纯粹是跟着她转哪,你都来不起了!”

“嘻嘻,阿咪子长得乖,钱亮,上!”

哪知说者无心,吼着耍的,听者却有意。

钱亮打起精神,问道:“假女呢?”

众人也都环顾道:“他刚才还在!”

子羽说:“他走了。”

“你没有问他住在哪里?”

“问了的,他不说。你想找他?”

众人道:“嗨,你不去追阿咪子,找假女做啥?”

子羽刚才也被二人舞姿所陶醉,仅此而言,倒真是天生一对呢!笑道:“这是曲线行动,借假女之力,是不是?”

钱亮朝他肩上揍一拳。

钱亮、子羽先去问经营所的人,回答认得梅老师,不知他住在哪里。又问这里的山民,才终于打听到他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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