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岳招工到教育局,先在小学“代培”也就是代课和做勤杂工一段时间,经考核和培训后方可任教。
他去自幼熟悉的道观老君洞闲逛,见殿宇楼台半成焦土,风吹瓦响,脚移鼠蹿。
又见大殿内有部分房间,墙破瓦摧,而梁柱和瓦椽尚好,将墙和屋顶修理一下,便可风雨无忧。
也是鹰帕女郎和望天娘娘带他在宗教与神秘文化中优游过一段时间,兼之他回来兜里有几个钱,忽心血来潮,思忖我当什么勤杂工,我就在此修行一段时间,有何不可!
便请工修葺了两间偏房,住了下来。
老君洞大殿外有个宽阔的坝子,其中部分铺的石块,原有山墙围着,已然回归野外。剩座孤零零的山门,与坝子那头的大殿相望。
山门石缝中长出的一株黄葛树,已几百岁了,存留的半截树桩犹然壮如老熊,枝丫如鹿角竞刺,被以龙须藤蔓,护着这庙。
原林木参天的整座山癞头似的已无像样的乔木,只有些半拉子杂树和灌木。坏鼠仙狐出没于朽株瓦砾,病鸦健鸮号啼在秃峰断檐。
那高悬中天的耀眼白日,将破观照得纤毫毕现,惨不忍睹。
倒是山月之影,还会拖着蹒跚的脚步,来抚摸和慰存抠眼的石像和无头的泥偶。
过不多日,他便穿上了道袍、芒鞋,梳起了道士发髻。而那还算比较诱人的教育部门的师资培训,袍袖一挥,就拂去了。
他便日日看些道教书籍和修练道家功法,及种菜浇园。
他择阶下土质厚腐殖质多的焦土,平整理厢,把土欠细,撒白菜籽萝卜籽,种番茄苗南瓜秧。根本不用施肥,菜畦就绿汪汪的,瓜果豆荚结实累累。
殿内部靠山的洞穴便是天然的贮藏室,菜久置不坏。
他此外还要与来此撬阶取石、背像挖宝的人缠斗,磨破嘴皮,挥舞老拳。同时又结交了社会朋友。
日居月诸,招致周边农户和闲人的羡慕妒忌恨,毁誉不一。唯管庙产的宗教局觉得,有个穿道袍的人在此出入未尝不可。
后来殿宇重修,他因道术精进,声誉日隆,加上有在位的朋友力挺,当上了道观住持,这是后话。
殿前坝子右侧有根老树桩,树身未详毁于战鼓、斧斤还是雷火。子羽初不甚留意,有日以手指扣侧面,觉有金属声,再以手掌拍上截面,又有皮鼓声,颇惊喜。
子羽十分欣赏它的位置,空旷宁寂,又可眼观四面耳听八方,乃将这此桩的顶端打磨光生,子午卯酉,盘坐其上。
他在此桩上盘坐久之,无论是在静息养心,或默诵道藏,偶然会出现摇晃,是桩在摇晃还是自己身子在摇晃,说不出来。
随之身子便有浮动起来,出现一些幻觉。
如他看见女娲黄土造人,女娲自己是蛇身,她先画出男人女人的样子,然后照着用黄土捏,嫌慢干脆就用竹竿沾起泥浆甩,一甩就是许多个人。
又如他看到今日女娲撒豆成兵。坐城望乡撒向哪里就在那里开花,噢在刚过去的年月里,这些乡野开放的花儿朵儿!
他去看望白婶。
到了水果店,白婶还在这里卖水果。上前先叫声白婶,抱拳打个稽首,问还认得我不?
也就才几年不见。白婶说你是子羽,现在当道士了啊?递张板凳出来,请他果摊外边坐下。
说一会后,她便进去,从隔间里带出个小女孩。
女孩脸蛋白得透明,隐约可见千丝万缕的经络与血管,像个彩色的玻璃娃娃。穿件用毛线编织的花筒裙,从肩直笼到脚,既觉好看和别致,又多少有点古怪。
女孩一手捏着炒红苕条,口里正嚼着,向子羽投来轻蔑甚至带有敌视的目光,令子羽莫名打个趔趄。
一个小女孩,子羽何至于如此!
他便笑着注视她。他自十多年前不周之山垮塌之后,心中便成荒漠,爱情之寸草不生。视天下年轻女子为草芥,而绝无凝视的可能。
提一句,罗家院子出事后,独眼龙为杨媛治疗脚伤,还未奏全功。陈闻道急速叫他来,陪伴杨媛,几天里朝夕相处。杨媛不说人见人爱,也是十个见了九个爱,剩下那个便是他,因为他那时已对爱免疫。很快,只有几天小如、白婶便同时都来了不提。
杨媛已在念大学。
这不过是个很小的女孩。
女孩也开始目光游移地打量他,从他的长发、蓄了一尺长的胡须、道服看到脚上与众不同的麻鞋。
子羽马上猜到这女孩的父母是谁。
白婶既主动带出来,他便问:“是白驹的女儿?”
“你看一眼都说是,那就真的是了。”
“她妈妈……”
“你说看呐?你跟莽子熟。” 莽子是白驹小名。
他应声便说:“蒋萍!”
以为白婶会说是或不是,或者点头摇头,哪知白婶的反应像根本没听说过这名字。
白婶看着女孩,对他抱怨道:“看起乖,就是不会说话。成天不是吃零食,就是拿剪刀剪这剪那。”
向女孩道:“玉魂,这是封叔。”
子羽便向她招手:“玉魂,来!”
她没动,连看也不看子羽了,自顾嚼着红苕干。
白婶道:“她装耳朵聋。除了我和她娘娘,别的人说话她都装耳朵聋。”
子羽知道白婶说的娘娘是指小如和媛媛。
白婶话刚落音,她却从店内“飘”出来了。
子羽伸双手去抱她,还担心她会躲,因刚才敌视的目光。不料她几乎是扑向怀里来的,抱起她,觉得好轻!
她把头钻在子羽乱糟糟的胡须和胸怀里咯咯笑。
他们一直隔着水果摊在说话,有人来买水果便停下。
他见白婶一脸诧异有话要说,便抱起玉魂走了进去。
稀奇!白婶喃喃,像说一件秘密一样凑近耳边告诉子羽,玉魂这是第一次张嘴笑!她过去就用鼻孔笑,哼哼,哼哼。
子羽看着祖孙俩,白驹令人绝倒的皮肤,封存在记忆里的,又现了出来。他握着她的小手臂,意外的冰凉滑润。
想起两句苏词: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苏东坡说这两句出自一年九十余眉山老尼之记忆。子羽便又将目光滑过白婶的手臂。
白婶将衣袖理了理,将这只露着的手臂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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