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勉强搬开眼皮,见阿郯正接过金笼,同众人寒暄笑闹,不时可听见几声“恭喜秦御妖郎”的庆贺。
原来阿郯不叫阿郯,该叫秦郯,且与应蝉衣同属御妖司,因此次擒拿天妖之功,她升拜御妖郎,只比应蝉衣略低一头。
她要带自己去哪?
山儿郎晕沉欲吐,全然无力挣扎,她想开口问“应蝉衣在何处”,可喉咙痛涩,难以为声,直至日色褪尽,天幕上明月高悬,方才觉得缓和几分。
秦郯人逢喜事脚程快,几步迈过重门,将金笼交给一青衣宫人,山儿郎被带到上首处,霎时间,数十双眼目不怀好意地攀上她,耳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陛下圣明,臣本御妖小吏,承蒙圣恩,随将军征战荆州,忝列副将之位。臣见将军神勇、将士浴血奋战,实不敢居功。”应蝉衣略微侧目,宫人们忙献上一只金笼,并十五只鎏银铜笼,里间各卧一妖。
应蝉衣高声道:“今荆州克复,郑贼尽散,此皆赖天子恩威远播,幸感上天垂鉴,赐大孟天狐,臣承天意感召,擒而驯之,特献于陛下,愿不负上天因陛下恩德而赐此祥瑞之意。”
众人同声附和:“陛下圣明。”
收复失地、擒拿天狐,加之太皇太后病体好转,压得常氏节节败退,皇帝不禁喜形于色。他笑命群臣起身,又举杯一敬上天,二敬祖宗,三敬将士,四敬百官黎民,如此四杯屠苏酒下肚,庆功宴才算开始了。
“朕记得十一年前,郑贼北上,是元仙誓死戍边,命悬一线之际,得应卿偶然相救,为报救命之恩,元仙将你带到朕面前,求朕赏赐于你,如今十一年过去,荆州克复,全赖两位爱卿不离不弃。”皇帝再次举杯,二人惶恐拜谢。
元仙是韦将军的字,他出身寒微、仪容粗陋,原不堪为将,可彼时谢氏丢了南境二城,郑国趁机北上,一路势不可挡,尚为流民的韦将军浴血奋战,聚七万乡民死战二十万郑军,生生拦住了直驱的铁骑。皇帝便赐其字元仙,封千户侯,又将韦家女纳入宫中,给足无上荣宠。
甚至连他带回的八岁幼女,皇帝也将其收入青面卫,亲自教文授武,多年后,女郎随韦元仙克复淮阳城,官拜御妖使,如今又克复荆州、擒拿天妖,斩获不朽战功。
此人正是应蝉衣。
皇帝一番感慨,继而去瞧宫人手中的金笼:“呈上来给朕看看。”
青袖摇曳,歌舞升平,宫人将山儿郎献于皇帝面前,宫宴上酒臭与熏香涌入她口鼻,山儿郎终于忍耐不住,哇地呕了满身。
“陛下恕罪!”宫人颤颤跪倒。
山儿郎吐过后神清气爽,她扒开一道眼缝,见孟国的皇帝正值壮年,生得目圆鼻厚、耳若双扇,身着龙纹玄衣,冠上红缨缠金,上端有如高山。
皇帝伸手欲抚她,却被侍宦劝下,不想恰逢天妖呕吐,他摆手免了宫人告罪,眉中隐有郁意:“罢了,拿去御膳房……”
山儿郎浑身一僵。
“父皇!儿臣也有狐妖要献,儿臣也受了上天感召,要替黎民百姓孝敬父皇。”一人忽而鼓掌,自殿外献上一模一样的金笼,里头卧着只异瞳白狐,通身皮毛莹白如绸,两耳各缀四颗墨绿松石。
白狐甫一靠近,就朝皇帝摇尾乞怜,先是作揖,后是蹦跳,直叫皇帝转怒为喜。
“应大人出身低微,如何知晓妖的贵贱,儿臣见天狐病殃殃的,恐怕活不了几日,如此下等货色,应大人竟也敢送到宫里,可见她要么眼睛不好,要么是素日里办差不尽心,”她扬眉道,“父皇,您喜不喜欢显明捉的白狐?”
说话的是平宁公主邓晦,字显明,她貌承早逝的谢皇后,生得面比菱花小,目若明月珠,此刻正晃动鬓发间青白的玉翠,含笑睥睨着应蝉衣。
事已至此,不宜再分食天妖,皇帝不愿为难臣子,遂含糊道:“平宁素来贤孝。”说罢,便叫人将江南新贡的绫罗送入昭华殿,邓晦那头得了好处,登时很是得意,也不再逼问。
平宁公主是今上唯一的女儿,又得太皇太后与皇后疼爱,无人敢触她的霉头,故而此举虽委屈应蝉衣,却无人敢指摘什么。
赏过儿女,便不好落下群臣,因早前已论功行赏,皇帝借海晏河清、君臣相宜的名头,又赐了些御膳下去,于是十五只银笼离殿,不久变为膳食端了上来。
随山儿郎一道同来的妖,转眼只剩了她一个,她怔怔望着皇帝手边的白狐,吓得什么都忘了。
左相适时起身:“陛下,如今天下安定,臣见韦将军戎马半生,合该卸甲归乡,享天伦之乐。臣闻兄长家中有一郎君,自幼习兵法,骁勇善战,更有报国之心,不如召其入朝,替将军镇守荆州。”
韦将军为人暗算,腿伤严重而再不能上马,皇帝已为此时忧心良久,这会儿被左相一催,心中怒火翻涌,他吃下一口酒,半晌不曾答话。
常皇后紧随其后:“陛下,臣妾觉得父亲所言有理,韦将军为国征战四方,如今是该卸下担子,陛下莫寒了功臣的心呐。”
朝廷素来是常家的朝廷,近年虽有杜、韦二族分庭抗礼,却也是杯水车薪,见左相与皇后开口,几个依附常氏的臣子纷纷起身表态,其中常侍郎面红耳赤,似是已预备谢恩了。
群臣闷声等候皇帝首肯,可直到歌歇舞毕,皇帝依然作沉思状。
常皇后笑意不改,暗自朝左相瞥去一眼,左相八风不动,回以一个胸有成竹的姿态。
殿中气氛逐渐凝固,隐隐有些剑拔弩张,山儿郎却猛然回神,意识到不宜久留此处,她先是向白狐摆尾,无奈白狐神智未开,这会儿只顾讨好皇帝,丝毫不知自己命不久矣。
她又扭头去看应蝉衣,正值此时,邓晦冷笑出声。
却听“哗啦”一阵脆响,酒盏脱手坠地,众人大惊失色,望平宁公主如见疯妇。邓晦直指群臣,怒呵道:“好哇,本宫算看明白了,你们都是应大人找来的说客,一见本宫逼问应大人,就东家长西家短的为她开脱,一会儿是韦将军病得快死了,一会儿又说常家子文武双全,不就是个刺史么?粟米大的官,又不是做丞相、做摄政王,还用得着端出来讲?”
邓晦一把挥落金笼,将山儿郎摔得七荤八素,也彻底将她暴露在群臣面前。
“应大人,不如你来做荆州刺史,叫常家公子到御妖司任职,亲手剥了这天妖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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