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不开心,“我不好玩,我是人。”
哥哥笑了,笑的和煦,眼睛都充满了温情,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别人说他而没有不开心,也许是认为这个哥哥长得好看。
余醒蹲下身子,蹲在他面前,搓着他的头,“小孩,我说的是你可爱,长得好玩,长得可爱。”
可爱,又是一个新的词。
他默默的点头记下了,虽不懂得深意,但应下夸奖,省得以后妈妈再说他是傻子,脑子是不正常的孩子。
他喜欢对友好的人分享,把地上摔的泥巴团拿起来,“哥哥,你要玩这个吗。”
余醒摇摇头,似乎对泥巴不感兴趣,把他牵着手拉到了压水井那里,一边用力压出水,一边迅速帮他洗着脏手。
直到张希感觉手被搓疼了,才不愿意的挣开手。
那个哥哥很有耐心,他如果敢挣脱妈妈的手,一定会被吼被骂。
她会说他矫情,会用力抓住他的手不管不顾使劲的乱搓一通,等破皮流血了再抱怨他长的什么烂皮。
妈妈骂的话他也常常听不懂,总是说他不是人,说他不堂堂正正的做人。
他不明白,常常被吓得更加怯怕,不敢接近她。
这个哥哥却很好,他说:“你躲什么,疼了就说,别怕。”
他没再躲,因为这是除了姥姥以外对他说话最好的人了,他也明白了,原来疼可以说,而不会被骂。
他那天情绪很开心,甚至都不记得是怎么跑到了他哥的怀里。
他似乎比较喜欢他,总是把他抱在怀里。
只是他还小,不是很安分的年纪,一个地方待不了多久,就在他怀里乱动。
虽然在他哥怀里很舒服,哥哥也长得很温柔,但温柔的哥哥和幼年爱玩的性子,他更倾向于后者。
他想起了地上那块遗忘的泥巴,于是从他哥身上跳下去,专心致志蹲在那片地方,两手用力的揉搓那块湿泥巴。
余醒走了过去,蹲他身边一直盯着他玩。
他不小气,大方的把泥巴递过去,“哥哥,你也想玩?”
他没说他想不想玩,只是问:“这个怎么玩。”
张希觉得他有些可怜,这个都没有玩过。
“这个泥巴可以摔娃娃,泥娃娃,这是我去沟边掏过来的湿泥巴。”
他看他还是不懂,觉得这个哥哥有点笨。
他用双手拿起泥巴用劲摔在地上,吐口唾沫在泥巴上揉搓。
那个哥哥拧着眉,看了一会就离开了,张希也没再搭理他,尽管心里觉得他好看,但他还不想表现出来。
就像他第一次有了妈妈的概念以后,欢欣喜悦的奔过去喊她妈妈。
而她只厌恶的盯着他,一把把他推开,说:“谁是你妈,别给我乱叫。”
那个时候他慌乱又无措,他不懂,别人都说她是他的妈妈,她为什么会不承认。
她好像真的不是他妈,她只用一种他害怕的目光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看着他。
他还是不甘心,记忆中他很渴望母爱亲情,还想要证明,别人都有爸妈为什么他会没有,他要证明给周围围着的一堆人。
张希使劲的追着她,像跟屁虫一样,不厌其烦的喊着妈。
换来的只有她厌烦的躲避,她比他高太多,不等他跑过去,她已经像躲个臭虫一样避开。
他还不懂她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她每躲一次,心里难受一分,在她再一次躲开,高昂着头低视他时,他读懂了她眼中极度厌恶。
那种厌恶让他长久以来的自尊,也许是内心期待许久的爱落空,是种莫名的情绪,不知道怎么整理。
他哭了,哭的撕心裂肺,她没有反应,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还是姥姥心疼的把他抱在怀里哄着。
“你干什么,来就来,对孩子撒什么气,不想来就别来了。”
李娴脸色难看,有点站不住了,她踩着高跟鞋站在泥巴地上有点难堪。
张希躲在姥姥怀里,泪眼看她,想,原来这时格格不入的不止他一人。
“谁想来了,我看都不想看他一眼,不是他爸非要来,你以为我愿意来!是他爸现世,都已经说了一辈子不会来看他一眼,还非要拖着我过来看,我根本就不会认他!”
他本来还奢望她能哄哄他,到头来听得更刺耳,他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很凶,并且不喜欢他。
张希懵懵懂懂明白了什么,使劲的往姥姥怀里钻,背上是姥姥温暖的手掌,轻拍着,他在姥姥的怀里坐着,轻轻地颠簸中睡了过去。
醒了以后妈妈已经走了,他抱着些许期待从屋里跑出去,假装到处去玩,看了一圈没看见那个高大可怕的爸爸,还有高跟鞋的妈妈。
第一次的见面让他印象深刻,也留下不少阴影。
当时他就觉得再遇见喜欢的人,不能再那么不管不顾跑上去。
他明目张胆的表达喜欢,会让别人感到厌烦。
可那天他明明没有再主动接近那个哥哥,张希想他肯定会喜欢他,而且都说了他可爱,会来找他玩的吧。
可最后哥哥也没有来找他,而是一直规规矩矩坐在亲戚旁边。
他只记得周围对哥哥的评价,乖孩子,学习好,会说话,长得排场……
他想,好看的哥哥肯定比他好,他这么讨人喜欢,不像他那么惹人厌。
张希躲在人群外,余醒坐在人群中,一个害怕忌羡,一个游刃有余。
那时他多大,张希不记得,但之后的很久很久,他再也没有遇见那个温柔的哥哥。
后来他上了学前班,学前班在有些远的大队那边。
他只在大雪纷飞中上了几个月,那时候村子里忽然挨家挨户的说,所有孩子到了六七岁都要去上学,学知识。
六岁的他没有很多的记忆,只有懵懵懂懂。
他曾走过一个个难走又泥泞的麦田梗,小小的身体被厚雪埋到大腿,再用冻红的手扒着麦苗往前继续走。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背着书包走那么远,去听老师讲那些他不懂的东西。
那时他没什么概念,眼里还只有玩,表面上的调皮顽固和骨子里胆怯怕生,这两者总是共生。
所以他常常被老师骂,大多是蠢笨,或者因为在作业本上画圈圈代替1234的阿拉伯数字来糊弄作业。
被批评后他常常尴尬的无所适从,他又是一个在别人面前怕丢脸怕尴尬的性格,所以他会自作聪明的哈哈笑着,假装不尴尬。
只要他假装不在意,这件事就能被他一笑而过。
好在他小时候的记忆除了这些尴尬的事外,还有令他怀念和快乐的事,那是有姥姥姥爷的所有时间。
张希家住在后宅的红砖泥瓦房里。
一个堂屋,中间可以吃饭,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没门的房间,用遮布挡着,堂屋左边连接厨房,两者中间空了出来是为了做个专门养鸡的鸡圈。
他平时最大的乐趣就是在晚上鸡回来围成一团犹豫不进,姥姥姥爷恨不得赶紧赶鸡进去的时候,猛地冲出去把鸡全部吓走。
伴随着姥爷的吼声和姥姥的笑骂声,他会大笑着跑得很远很远,过了好一会再蹑手蹑脚的跑回厨屋等着吃饭。
姥爷嗓门极大,脾气暴躁,其实对他没多少脾气,有时冲他吼时,他不懂什么意思,但还是会很害怕,也会被吓哭泣。
姥姥总是很疼他,她连对他大声说话都不曾有过。
他时常想,他上辈子应该是蜗牛的触角,无论谁碰都会下意识缩回去。
他不像刺猬,因为他只会躲缩而不会竖刺,所以伤到的也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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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畔从城里回到乡下看见朝朝时,他是个坐在地上穿着破烂衣服的脏小孩,妈妈什么都没说,一趟一趟往朝朝家里送东西。
有时送一袋又一袋的菜和肉,有时会把他的玩具送朝朝。
时畔讨厌看到村里脏兮兮的孩子围在他家门前,讨厌落后的村落和思想封建的村民,还有朝朝奶奶那张市侩的脸。
他更讨厌那个整天坐在泥巴堆里眼巴巴看着他的朝朝。
可他没想到五岁的朝朝被家里人养成了连路都走不快的“小哑巴”,更没想到那个“小哑巴”第一次开口说话喊的是,“哥哥。”
时畔有时候觉得他未免太好收买,一句哥哥,他教朝朝读书认字、教他说话,教他把脏兮兮的脸洗干净,教他以后不能再吃凉馒头……
他甚至为了照顾这个他讨厌的小孩,一天之内没把五章试卷做完,被妈妈罚跪在院子里。
夜半,时畔跪的腿脚发麻,不仅要借着楼上的灯光补作业,还要照顾爬墙进来掉眼泪的朝朝。
时畔表情凶巴巴的说着不许哭,但仍然拿干净的袖口给他擦干脸,后半夜还要应付靠着他睡着的朝朝,还有朝朝怀里紧抱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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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青春的遗憾总会以另一种方式重新出现。
我再次遇见了他,在我病重的时候。
那天我坐在轮椅上看烟火,我记得他从墙头翻过,再次撞在我的心头,可惜我已病重,无法再陪他度过半生。
他说没关系,他会推着我看一遍世界,里面有他,有我。
我会在死前好好爱他,我永久的合上了双眸,听说他的遗憾是未曾带我看最后一次的烟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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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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