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JA集团亚太分部。
宽敞到几近空旷的总裁办公室里,清晰地回荡着宋见风一个人的声音。
“——你知道的,她现在的记忆乱七八糟,这两天刚好停在小霜喊着非你不嫁的那年,满心以为我们老宋家终于要办场婚礼了,念叨个不停,大半夜都精神抖擞的,挨个敲我们房门问请柬写好了没,她要检查。”
他站在窗边,仍缠着绷带的手臂垂在身侧,另一手提着水壶,殷勤地给身旁那排名贵绿植浇水。
“所以我妈托我问问你,今晚能不能来家里吃顿饭,权当哄哄老太太,她说什么你点头就成,只要遂了她的愿,立马就换件事惦记了,用不着真办什么婚礼,最多吃完这顿饭走人的时候,屈尊让小霜挽个胳膊,秀秀恩爱,出了家门立马松开。”
可惜一直到这些价格不菲的绿植都快被水淹死了,正在看文件的男人连眼都没抬一次,也没应声。
宋见风暂缓动作,直起腰问他:“老傅,你听到没?再不说话我撕票了。”
办公桌那里始终萦绕着纸张被匀速翻动的声音。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总算开口,淡淡一声:“没空。”
绑架行动宣告失败,宋见风叹了口气,只好手下留情移开水壶:“我就知道,今晚反正是又别想睡了,要不我还是买张机票跑路算了,没准能赶上斯佩罗的鲜花节……”
他嘀咕着,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还有件事,只有你能帮上忙——不用你花时间,点个头的事而已。”
闻言,傅呈钧面无表情道:“说。”
宋见风就说了:“能不能把奥罗拉之心借我一天?我想瞻仰瞻仰,顺便拍点照片留念。”
“说起来你也是小气,我都帮你们这牌子拍过多少图了,也算拉动销售额的大功臣,愣是没让我亲眼见过一次这颗传奇蓝钻……还是说你已经送回欧洲那边,不在你手里了?”
在他提起这颗钻石时,纸张翻动的声音有片刻停顿。
等最后那句尾音悠长的疑问句落地,分心处理着工作的男人瞥了一眼时间,言简意赅道:“我还有五分钟开会,你到底要说什么?”
“……行吧,瞒不过你。”宋见风耸了耸肩,一脸无奈,“我这不是知道你不爱跟人聊这些事,特意委婉点嘛。”
“四分钟。”
他便冷不丁道:“我昨天遇到兰又嘉了。”
原本执着钢笔正要签字的动作蓦地停住。
傅呈钧的视线终于离开了手边的工作,掀眸看他:“昨天?”
“对,在我常去的一家店,他应该是来参加大学同学聚会,中途发生了点小插曲,不过他自己就处理好了,都轮不到我见义勇为,挺厉害的。”
宋见风一口气说完,接着八卦道:“你们俩是不是闹什么矛盾了?我感觉他在生你的气,而且气得挺狠,我估摸着肯定是你不对,老傅,我早说了该哄就得哄……”
钢笔被骤然松开,声响清脆地跌在桌面上,男人拧了拧眉,冷声道:“宋见——”
话音未落,宋见风已经预判般提前堵住:“你看!我就说你不爱听,是你非要让我直说。”
傅呈钧从不会主动跟人提起自己的感情状况,也很反感被迫谈起这些事。
所以宋见风并没有再多说,只斟酌着提了自己觉得最重要的部分:“我看他脸色不太好,身体也有不舒服的地方,可能是生病了,你多少抽点时间关心一下。”
因为在他看来,傅呈钧应该是喜欢兰又嘉的,即使称不上爱,也该有喜欢——据他的观察,这位好友一直以来都偏爱热烈明媚的性格,而兰又嘉显然是这个类型中的翘楚。
以前他妹妹宋见霜不知哪根神经搭错,一度对这个冷心冷情的工作狂死缠烂打过,似乎就是因为性格还算对傅呈钧胃口,所以下场不是太难看,被拒绝得尚算体面。
“而且我没想到,你会把那颗钻石送给他,我看见他当吊坠挂着,肯定是不知道来历。”宋见风的话音顿了顿,点到即止,“但你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它的意义。”
“这几年他一直追着你也不容易……说真的,别让自己后悔。”
说完了,宋见风转身就走,跟逃难似的:“行了,我先撤,明儿见。”
几秒后,远远传来他真情流露的最后一句补充。
“——不来家里陪老太太演戏没关系,但我是真心想近距离观赏一下那颗传奇蓝钻,你们俩赶紧和好,我去求他总比求你好使!”
余音在偌大的办公室里荡了好几圈才散。
五分钟过去,秘书准时来敲门:“傅总,合作方那边已经到了,您要现在去会议室吗?”
推开房门时,她看见傅总难得没有坐在办公桌前,而是站在剔透明净的落地窗旁。
男人身材颀长,侧影被阳光勾勒得宛如贵族时代的油画,神情随之变得朦胧,叫人看不清那双灰绿眼眸中涌动的情绪。
很快,他收回了凝视玻璃窗的目光,一贯冷冽的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沉声问:“资料准备好了?”
“是的傅总,已经按照最新的方案修改了,我检查过没有问题。”
男人轻轻颔首,秘书当即会意,带上资料引着他往预定好的那间会议室走。
大楼里随之响起清脆利落的脚步声,如同已过去的任何一日。
只是在走进会议室前那一刻,秘书却注意到顶头上司的脚步有刹那的停顿。
这是对他而言堪称罕见的凝滞。
像是在为了什么事而犹豫。
下一秒,秘书耳畔响起一道带着些许烦躁的叮嘱。
“结束后让新来的那个助理到我办公室。”
“好的傅总。”她立刻应声,半是确认半是提醒地问,“您是指上个月入职的梁思梁助理吗?”
梁思在被突然通知去傅总办公室后,一直坐立不安。
从多嘴惹恼了傅呈钧的那天开始,他就没能再接触过公司业务。
傅总似乎完全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助理,其他人当然更不敢安排事情让他做。
同事们已经在私下议论他还能在这栋大楼里待几天——全看忙碌不已的傅总哪天才会忽然想起来这个人,再吩咐人事部门把这家伙开掉。
连梁思自己都在打算,要提前请相熟的同事吃离职饭了。
他压根没想到傅总会再叫自己过去。
开掉一个新来没多久的助理,似乎不需要顶头上司浪费时间特地来谈话……
总不可能是要再用他吧?
这段惴惴不安的日子里,梁思听资历更老的同事说起过,傅呈钧不是愿意给下属第二次机会,温和宽容人人称颂的那类老板。
恰恰相反,他唯一的慷慨之处是能给员工提供远超同行业标准的顶级薪资待遇,前提是,员工必须有能力跟得上他的步伐。
一旦有人掉队,这架效率至上、冷酷薄情的工作机器,转头就会忘掉那些失去了价值的名字。
他眼中只有未来,从不回首。
所以,站在气氛冷凝的办公室里,听见男人的那个问题时,梁思足足愣了好几秒,仍觉得茫然。
直到傅呈钧又重复了一遍:“那天他在医院抽血了?”
梁思终于反应过来,尽可能冷静道:“呃,是、是的傅总,兰先生过生日那晚在医院抽了血,做了血常规和一些筛查重大疾病的加项。”
“报告呢?”
“报告……报告在兰先生那里。”
在惊诧过后,梁思逐渐找回了理智,话音变得镇定:“我陪兰先生拿到后才离开的,走之前我看过检查报告,除了显示有轻微的低血糖,其他项目的结果都是正常的。您需要我再去医院调一份报告来吗?”
语毕,他隐约觉得,傅总原本相当不愉的面色有所好转。
梁思的回答,和那晚青年在他怀里说的话一模一样。
于是傅呈钧想,兰又嘉没有说谎。
他从来不对自己撒谎。
所以,宋见风刚才提到的脸色不好和身体不适,应该就是淋雨后发烧的症状还没有完全好转。
——他明明让兰又嘉吃了药以后在家休息的。
却任性地跑出去参加什么同学聚会。
好在还算聪明,没任人欺负。
傅呈钧按了按眉心,从昨天早晨开始就萦绕于心的那股烦躁,终于悄然淡去。
他能有条不紊地处理动辄牵连数亿的商业条款,却一直没弄懂这份莫名其妙的负面情绪从何而来。
或许是晨间窥见的那片横亘在白皙手臂上触目惊心的青紫,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而这种异样的心情在宋见风的突然到访后达到了顶峰。
他其实非常讨厌昨天早晨兰又嘉那副苍白忧悒的模样,以至于不想跟那种状态下的青年再相处,因此又是一夜未归。
他更喜欢平日里的兰又嘉。
灿烂的、明亮的。
不过,毕竟这次是着凉发烧了。
生病闹点脾气也正常。
傅呈钧这样想着,抬眸看向面前那个一度忘了名字的助理,淡声问:“那晚他主动跟你聊天了吗?”
梁思还在专心等待上司对前一个问题的安排,听到这话一愣,一时间完全吃不准傅总这话是什么意思,思绪急转,只敢挑着回答。
“算是有吧,兰先生怕耽误我陪另一半过节,劝我先回去……当然,我并不觉得耽误,这是我分内的工作。”
闻言,原本面无表情听着的男人轻笑了一声。
不知是在笑他急匆匆的解释,还是在笑那个甘愿独自待在医院的情人。
紧接着,梁思听到傅总说:“看来他不讨厌你。”
所以,他又重新有了价值。
说完,傅呈钧像是处理完了这桩突发的意外事件,重新看向堆叠在面前的待批文件,话音平淡道:“让他记得出席明晚的高珠大秀,这两天把身体养好,他昨天淋雨感冒了。”
在那之前的上一个雨夜,兰又嘉窝在他怀里撒娇的时候,说过想陪他出席那些无聊的活动。
当时他也答应了。
梁思知道,这句话里隐含的意思是万一兰先生没有到场,或是感冒仍未痊愈,那就是他的失职。
这是他的第二次机会。
显然也是最后一次。
“好的傅总,我会通知兰先生的。”梁思说完,犹豫了一下,还是再一次问道,“您需要我去医院再调一份兰先生的血液检查报告吗?或是陪兰先生去做个更详细的全面检查?”
他不知道傅总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起这件事,但梁思觉得,或许的确有这么做的必要。
因为比起他上个月刚入职的那时候,兰先生似乎瘦了不少。
对身体的健康状况来说,这不是一个很好的征兆。
话音落地,办公室里就变得很安静,只剩纸页翻动的声音,和梁思小心翼翼压低的呼吸声。
片刻后,已经在埋首处理工作的男人腕骨微动,于文件末页留下一个笔锋锐利的签名,才漫不经心道:“不用了。”
也留下了最后一句冷冽的提醒。
“梁思,别再做多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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