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的火事仿若一场华梦惊骇破碎,令所有人震撼不已。
回后,王楚嫣心力交瘁地沉沉睡去,次日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阖目喘息,一袭如瀑的墨发散在起伏的胸前。
因为做了一个怪梦……
梦里灯山锦绣,人潮如海,就在莹莹星河之中,有位身穿白襕的男子似从时光的另一端走来,走向她。那人形容模糊,她只听得他的声音,颤颤的,像是打在芭蕉上的细雨,落于耳畔。
"楚楚,我回来了。"
那人抱住她,极紧,似要将她揉捏了融合。而她并不惶恐,深知自己等待已久,正欲抬手回应…… 梦境陡然而止。
呼吸平稳后,王楚嫣缓缓睁眼,灿若繁花千树的彩灯早已不见。
忽觉怅然若失,她怔了一会儿,望向床边,暖冬炭炉吐出最后几缕余烟,化作迷惘回旋于心。
"怎么会这样……?" 她摸向泛红发烫的脸颊,喃喃自语。
昨夜姐妹们一同回东水门时,赵姑娘与孙姑娘谈论着火事,同时感慨她与王公子的偶遇。
连王楚嫣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一次算巧合,接二连三的那是?
她当然不敢想象甚么命中注定,更不敢将方才的梦中人与王公子联系到一块儿。
不过,这般情梦是第一回做,彼时体内还窜动着一股热火,令未嫁的她心绪不宁,甚至略感羞耻……
她挪动一双白皙的秀腿,左足在昨晚赵姑娘用冰镇与药膏涂抹后好了些,但移动时依旧痛,她嘶了口气,慢慢地穿好棉制裈裤与绢袜,随后披上檀色夹衣与长袄,墨发用碧玉簪子与珠钗简单挽住,小步走去开窗。
目光掠过正红的梅花,还有几簇鹅黄明艳的迎春花,转而她望向天际,从这儿,看得到对面阁楼的一角飞檐。
立春过后,乍暖还寒。
王楚嫣神思恍惚地站在窗边,凉意扑面时,神智逐渐清宁。
合香敲门入内:"姑娘起来了?主君嘱咐说让你多歇会儿,所以我没有叫醒你。" 合香上前搀扶,"姑娘的脚还伤着呢,小心些。"
"我没事儿,王公子和花玖还好么?"
"方才我见他们出去了。" 合香将她扶到梳妆台前坐下。
"这么早出去做甚?" 王楚嫣疑惑道,旋即心觉过问太多,不免羞臊地咬了咬唇。
"香儿不知,王公子还是清冷的样子,香儿只敢远远瞧着,不过花玖哥哥看着也不太高兴,平常他为人亲和,今日见到我,只问了一声姑娘你如何了?我说你还歇着呢,他嗯嗯应着就走了。"
"哦,这样啊。" 王楚嫣略有忐忑。
"姑娘,我先去盛水,给你梳洗打扮,随后将饭菜送屋里。"
"好。" 王楚嫣点头。
她打开妆奁,手指轻轻拂过女儿家用的金银珠翠,胭脂红妆,执起那枚梅花花钿。
就是昨夜贴在额间的花钿。
这一瞬,她似乎又感觉到那人微颤的指尖触及自己的手心,还有那人宽阔坚实的胸膛,这是她平生第一回与男子如此亲近……
昨夜的火事令她惊恐之余,也在心里扯出千丝万缕,体内那股无名之火又开始作怪,痒痒的,四处流窜时,令肢体产生一股奇特的酥麻感,王楚嫣双手环于胸前,凝视镜子里面那位楚楚可人儿,轻嗔道:"就你胡思乱想,自作多情。"
在屋里待到响午,她小步挪动着出来透气,走到红梅树前,折了两条花枝。
彼时王员外口中哼着曲儿,手拿算盘,一路哐当哐当,大摇大摆地走来。
"嫣儿怎么出来了?赶紧回房歇着。"
瞧见阿爹笑得心花怒放,王楚嫣就知他打了什么主意。
果然,王员外像捧金枝玉叶似的将她扶回屋里,且殷勤递上一杯茶,"我的嫣儿看上去有些憔悴,没有睡好?是脚疼,还是过于受惊?" 他关怀备至地将她打量一番。
"爹爹有什么事儿?" 王楚嫣觑见他双目像见金元宝似的大放光芒,直截了当地问道。
王员外笑着凝视她:"不是爹着急,而是,立春讲究养阳,爹打算近期,请王公子去孙家酒楼吃个宴席,新鲜的肥羊肉,正好让他补补身子,顺便感激他对你的救命之恩。" 他竖起两根手指,嘴角翘得老高,"已经两次了,恩重如山,必须及时回报!"
"还有呢?" 王楚嫣晓得他的真实目的。
"你放心,我最多旁敲侧击,打探下,呵呵。" 王员外软硬兼施,加重语调,"嫣儿听话,逢年过节的别扫爹爹的兴。"
见到女儿这回没有说不,王员外直起身,胸有成竹地捋须道:"今明两日,你就留在屋里养好精神,后日,让香儿给你好好打扮下! 女为悦己者容,我要王公子见了你,从此朝思暮想,意乱神迷,非我家嫣儿不娶!" 好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态。
王楚嫣险些喷出一口茶。
"乖女儿,咱们就这么定了! 我走啦。" 王员外生怕她反悔,笑嘻嘻地拔腿出了门。
朝思暮想?意乱神迷?
王楚嫣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说得是她罢?睁眼是那人,闭眼也是那人。
.
这两日,王楚嫣得了清闲,静坐窗前,焚香品茗,手捧书卷。
她最爱读游记,譬如欧阳修的醉翁亭记,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皆是她逛大相国寺的市集时,从书摊淘来的宝。她从未出过京城,然而每逢住客说起外乡各异的风情时,她总听得津津有味,期待哪日,能够云游天下,这也是打理邸店的乐趣,可以遇见来自五湖四海的人。
若问她最向往的,莫过于江南。
如梦如幻的杏花微雨,杨柳扶风,青山隐隐水迢迢。
江都,王公子的家乡呢?
呼,她微微叹了口气,瞥见搭在椅子上的氅衣,她合拢手中的书,转头取了针线做起女红。
午后,赵浅真过来换药,轻轻敲门:"阿嫣,你没睡罢?"
"浅真?啊! 稍等!" 王楚嫣正好绣完收线头,慌忙拔针,"等等啊!" 她抬着一只脚跳到床边,将手中的衣服藏到被褥里,迅速扑平后,脸儿绯红地坐回桌边,喘了几口气,"进来罢。"
赵浅真入门,未觉怪异,径直走去打量她的脚踝,慢慢除去药布。
"看着肿退了些,淤血渗出,你感觉怎样?"
"不疼了。" 王楚嫣不假思索地应道。
"当真?" 赵浅真揉了揉伤处,就听王楚嫣"哎呀"一声叫疼,"果然王姑娘嘴硬,从小如此。"
王楚嫣安静端坐,拿眼瞟了瞟微微隆起的床被。
赵浅真只顾着取出一包已经调制好的药膏,说道:"适才我去孙丫头那儿,也给她敷药,她的脚起了血泡,我还没碰到,她就哎呦直叫唤,不知情的人以为她在受刑呢。不过,我看见若熙的小脚时,心里挺难受,可以想象她儿时裹脚如上刑。"
话说缠足,在大宋熙宁,元丰之前还很少,这风气是从皇室官宦之家的女子开始,后来民间也有效仿者,不过民女需要劳作,缠足的不多,孙若熙属于特例。
"可怜的若熙妹妹。" 王楚嫣感同身受,点头道,"这世事,说怪也真怪,裹脚让女儿家受苦,可这桩苦事却也是高贵女子们的特权,所幸我们这样的,大多数普通女子无须受这无妄之灾。"
"也是男人的口味怪异,竟然能对畸形的纤足产生念想?" 赵浅真蹙眉摇头,身为医者,且修习道学,讲究顺其自然。
她一边细心换药,一边嘱咐后续要注意的,并聊起火事。
"你在家静养也好,十七与十八日的灯会被取消了,现在京城各处激议,甚至流传某些忧患离奇的说法,猜测有何不祥之兆?众所皆知,龙是帝皇象征,此番官家震怒,命令开封府一边禁止流言,一边严查此案。"
以前的上元节免不了发生火灾,不过潜火军一向行事有效,在节庆期间更是严防,行动迅速,很少造成伤亡。然而,今年燃火的是宣德门前的灯龙,此事就非同寻常。
彼时,孙姑娘踏着小碎步走入屋,进来就往床上倒去,伸出穿着红弓鞋的小脚转了转。
"若熙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王楚嫣噌地站起,惊得赵浅真一个哆嗦。
"欸?" 孙若熙满头雾水地看过来,"你们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罢?"
王楚嫣单脚跳去,拉扯她道:"起来! 别躺床,我刚换了一袭新罗衾。"
"不要嘛,就躺一会儿,我好不容易爬过来,想与你们一同处会儿,姐姐太无情了!" 孙若熙抓着锦褥打滚哭闹,忽然,摸到被褥里面有件衣裳,"咦?这是?男人的衣裳?!"
王楚嫣一把夺过,拥到怀里也不是,放到它处也不是,这件衣裳还染了一股她身上的蔷薇花露淡香,她又急又羞地跺了跺脚。
孙若熙倏然精神大振,几乎是扑了过来,翘唇道:"我认得,这不是王公子的氅衣么?! 哎呀,瞧瞧这腰间处缝制的,阿嫣你是故意的罢?"
王楚嫣低头看去。
天哪!
哈哈,喜欢姐妹们一道儿打打闹闹说八卦的感觉
* 裹脚起源说法不一,有说唐朝的,但北宋女子有裹脚是肯定的。苏轼大大也写过一首咏足词。
* 熙宁(1068年—1077年),元丰(1078年—1085年)是宋神宗赵顼的年号
* 江都,今江苏扬州,位于江北,但古时属江南,吴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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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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