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橙迟疑着开口，确认道：“这个贵人，是不是姓江？”
“江？”家具城老板愣了下，“哪个江？”
时橙随口道：“左边一个三点水，右边加一个‘工’字，水工江。”
“噢，就是‘风摧向阳藿,霜变度江橙’的那个江嘛。”家具城老板点头表示明白了，“但我记得，带走老王的贵人不姓江。”
“……”这下轮到时橙愣怔了，她真诚地感叹道，“老板，你还挺有文化。”
冷不丁冒出一句诗。
就……挺突然的。
但凡没点诗词储备量，这天就聊死了。
带“江”字的诗句那么多，老板偏偏选中了这句。
霜变度江橙。
江宴移的江。
时橙的橙。
巧到让时橙恍惚，家具城老板难道认识她？
细细一想，便能得出结论：可能性为零。
小时候，她家还没搬走时，家具城就在了，但她和家具城老板毫无交集。
她去隔壁老王面馆吃面，从家具城前面路过的时候，大概是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刻。
家具城老板收到夸奖，开心得不得了。
听惯了“蹦酸诗”的评价，再遇到时橙，后者现在在他眼中，就是内行，是他的知音。
他忙不迭跑回柜台后面，拿出一本已经翻得破破烂烂了的诗集册子。
熟练地翻开到某一页，正是宋祁的《感事寄子明中丞》。
久玷三云从，仍叨千石荣。
羸躯付多病，怯计会无成。
出守非严助，何年召郤萌。
风摧向阳藿，霜变度江橙。
……【1】
家具城老板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情绪饱满，音调铿锵。
还有种诵读过无数遍的熟练。
时橙：“……”
可以确定了。
一切真的纯属巧合。
时橙出门时，想的是，到老王面馆随便点碗面，当是回忆一下小时候的感觉。
现在计划落空，她对吃面的渴望反而到达了巅峰。不吃碗面再回去，她大概能难受上一整天。
沿着长街往前走，另找了一家小面馆，掀开帘子走进去。
此时还没到饭点，店里空荡荡的，只有面馆老板一个人。
见有客人来，面馆老板很热情，招呼时橙道：“吃什么？”
时橙想了想，“鸡汤银丝面，有吗？”
面馆老板笑了，“有啊，当然有。这可是我们店的招牌，包好吃！”
时橙选了角落的位置坐下。
等面出锅的时间里，她点进微信，把积攒的消息都回复掉了。
【李梦遥】：这牛马是一天都当不下去了！！！
【李梦遥】：我要休年假！像你一样，出去旅游潇洒！
【橙子甜不甜】：我没记错的话，你过年那个月，好像就把年假全部休掉了。
【李梦遥】：！？？？
【李梦遥】：原来过年休掉的是今年的年假吗？我一直以为用的是去年攒下来的！
【橙子甜不甜】：是啊（恶魔低语）~
【李梦遥】：谢谢你，又告诉我一个噩耗，让我本就难捱的牛马生活雪上加霜，惨上加惨。
【李梦遥】：还好，我还有病假！那么问题来了，该编个什么理由请病假呢。
【橙子甜不甜】：你就说，你需要接受头部神经末梢切除手术。
【李梦遥】：？？？
【李梦遥】：我怀疑你在骂我智障，但我没有证据。
【橙子甜不甜】：烫知识，头部神经末梢切除手术，简称：理发。【2】
【李梦遥】：……我还是请事假好了，就说要去挖金矿。
【橙子甜不甜】：？
【李梦遥】：挖呀挖，然后挖出你这个巨大的神金，为我国黄金储备资源做贡献~！【3】
【橙子甜不甜】：我现在是真的有点想骂你智障了。
面馆老板端了满满一碗面送上来，“鸡汤银丝面来咯！”
面碗上方蒸汽氤氲，模糊了时橙的视线。
她眯起眼睛，从筷子从汤汁里捞起鸡丝和面条，尝了一口。
汤汁鲜而不腻，面条爽滑劲道，若是非要说个不足，那就是比老王做的少了一点回味。
影响不大，老王的满分鸡汤银丝面难以超越，能有个95分，也属于优秀的行列了。
时橙一边吃，一边继续看手机。
【李梦遥】：时女士，请允许我采访您。请问，不用早起上班，可以整天玩乐的感觉如何？
【橙子甜不甜】：感觉很好。
【李梦遥】：怎么个好法。
【橙子甜不甜】：好就好在，收获了心灵的宁静。
【李梦遥】：有多宁静？
【橙子甜不甜】：……有没有人跟你说过，这么采访，容易挨打？
【李梦遥】：以前没有，从刚才开始，有了。
【李梦遥】：所以，到底有多宁静？
【橙子甜不甜】：像尸体一样的宁静，我觉得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掀起我情绪上的波澜。
【李梦遥】：靠！靠！靠！尸体，啊不对，橙子，以后你不用再独自跨过生活给你设下的阻拦了，因为你的澜来了。【4】
就在时橙想问李梦遥发什么神经的时候，对面甩了一条链接过来。
点开时，时橙没想太多，只当是整蛊小链接。
结果链接跳转到一段视频，手机屏幕上紧接着出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楚双双！
“大家好，我是[橙子酸到掉牙了]。”
“噗！”视频开头第一句，就出人意料，时橙一口面差点当场喷出来。
她的澜真的来了。
顾不上心头掀起的惊涛骇浪，她的目光紧紧锁定视频中的楚双双。
随着视频进度条的推进，楚双双的声音从强装镇定到忍不住露怯，明显哽咽起来，肢体上的小动作也很扭捏，看上去极不情愿。
镜头像一个可怖的怪物，逼迫着她不断说下去。
整整三分钟的时间里，她就用这样别扭的姿态，自述了她用[橙子酸到掉牙了]的网络身份，肆无忌惮造谣，对时橙引导网暴的行为。
她说，她做一切都源于嫉妒。
她的起跑线远超时橙，时橙却弯道超车，将她甩在了后面。
“……”
时橙看笑了。
所谓的弯道超车，既不体现在金钱上，也不体现在事业上。
楚家产业蒸蒸日上，只要楚双双想，随时可以拿到投资，自立门户，在楚家打下的基础上，继续拓展事业版图。
楚双双全然看不到自己拥有的这些东西，只看到了江宴移即将走向另一个女人。
时橙和江宴移是青梅竹马。
其实，楚双双也是。
江家从时家搬走后，新邻居便是楚家。
所以，楚双双不甘心，同样是青梅竹马，为什么时橙坐上了江太太的位置，她却没有？
她比时橙，究竟差在哪里？
听说江宴移要结婚的消息后，她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得出的答案都是同一个：她哪里都不比时橙差。
她更怨了，这样没有任何突破口的答案让她深感无力。
怨气无从发泄，像一把熊熊燃烧的火，将理智灼出一个洞。于是在某一天，某个夜晚，她注册了一个账号，[橙子酸到掉牙了]由此诞生。
白天她是体面又优雅的楚家大小姐，晚上她是无能狂怒的键盘侠。
她对时橙的恨，甚至比对江宴移的爱还绵长。
一个从小被娇养，只要想要就能得到的人，第一次有爱而不得的东西，那必将成为困扰她终生的执念。
可能到后面，她对江宴移的关注早已无关情爱。当她深深地凝视江宴移时，看的其实是那个不允许人生有任何缺憾的自己。
时橙叹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
这样就能解释通了。
[橙子酸到掉牙了]的主页里为什么会出现江宴移的私人物件。
对楚双双而言，只需要找个借口，跟着楚风与江宴移见面，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江宴移家中，顺便趁没人注意时，拍下那些照片。
她很大胆，一直在向时橙暗示自己的身份，隐秘地希望时橙能在解码她的身份后，来找她来一场情敌间的对峙。
但她未能预料到，时橙的脑回路比较简单粗暴。
就像一个算式，等号右边是2。
时橙以为等号左边是：1 1，实际上，等号左边是：1 1-1 1-1 1。
楚双双在道歉视频最后，抿了抿唇，缓缓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如果道歉有用的话——”时橙想呕血三升，“我是不是也该给江宴移录个道歉视频？”
今天就开始写脚本，一定来得及……个屁。
楚双双的道歉视频一出，火速出圈，播放量一升再升，最多时有1000 人同时在线观看。
时橙脸上浮现出浓郁的死意，“……”
完蛋，视频破圈，如果被江宴移看到，不就等于在他们本就破裂的青梅竹马关系上再洒一把盐？
视频底下，时橙的粉丝都懵了。
【明枪易躲暗屁难防】：谁来告诉我，现在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小黑子竟然自爆了？
【刚出精神病院精神很好】：网络清朗在行动，背景再硬，也躲不过正义的铁拳，小黑子阴得的。
【颜控先享受世界】：多年网上冲浪经验告诉我，事情没那么简单。小黑子不惜自爆，只能说明，她被人抓住了更大的把柄。两害取其轻，录道歉视频不过是为了自保。
时橙的想法和第三位粉丝的不谋而合。
甚至，她的猜测更进一步。
她觉得，抓住楚双双把柄，逼楚双双道歉的人，可能是江宴移。
“江宴移”三个字刚从脑海里冒出来，就被她强制抹除。
算了，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同样的亏，不能再吃第二次。
谨记！
算式等号右边是2，左边一定不是“1 1”这么简单。
这次是“1 1-1 1-1 1 1 1-1-1”也不一定。
真相一定比她的第一反应要复杂许多。
【1】引自宋祁的《感事寄子明中丞》，且已在文中体现是引用。
【2】网络热梗。
【3】网络热梗。
【4】改自网络热梗，原梗表达为：“以后你不用再要强了，因为你的强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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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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