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烈来回奔波,再回军营已是黄昏时分了。
军营主帐中亮起烛光,云烈一路快步而去,到了帐门前才喘了口气出声道:“王爷,属下求见。”
“进。”
里头传来江妄低沉的嗓音,仍是那副淡冷漠然的语气,好似今日发生的小插曲未曾影响到他分毫。
他似是不在意,可却苦了云烈。
本是好不容易瞧见一位多少与江妄生出些别样接触的漂亮姑娘,于公于私他都应在其中充分发挥作用,断不能叫此事给搞砸了去。
可他低估了自家王爷的冷硬程度,都撮合到这份上了,也仍把小姑娘气得大抵是再也不会对他存半分念想了。
分明此前种种信息所指向的,并不该是这个结局啊,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呢。
云烈百思不得其解。
云烈迈着沉重的步伐入了帐,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眼正拿着书卷的江妄,余光瞥见他书案上的一抹银色,顿时又眼前一亮:“王爷……”
江妄闻声放下书卷,没给云烈半分揣测的机会,顺手拿起那银坠子便朝云烈扔了去,叫他接了个措手不及:“明日差人将东西送还到她府上。”
云烈连连点头,而后期待地继续看着江妄,等待他的进一步指示。
江妄却话锋一转,一脸正色道:“今日一事,你可有发现什么疑点,那个陈堰,近来行踪调查过了吗?”
云烈一愣,显然没反应过来。
他在等着江妄提及那位姑娘之事,怎就一下说到陈堰了。
云烈张了张嘴,好一会才说道:“属下查过了,那位陈小侯爷此番自京城外出,一路去过春城、扬州、水林,如今再到南州,好似仅是一条游玩路线,并无别的异常。”
江妄沉吟一瞬,指尖点了点桌面才道:“此事颇有蹊跷,再查仔细些,给陈堰找点事做,先别让他回京。”
云烈问:“王爷怎知陈堰打算回京?”
江妄懒懒地抬了眼皮,轻飘飘看了云烈一眼,缓声道:“宋家千金今日道将要离开南州,自是将要回京了,那陈堰一路缠着她,若她走了,他又岂会久留。”
突然提及宋知渺,云烈眼前一亮,却又很快皱了眉头,踌躇片刻才措辞道:“王爷您知宋姑娘将要离去,还有陈小侯爷一直缠着她,今日怎还……”
话语声渐弱,云烈自是不敢将江妄今日算得上是毫无风度的作为直截了当说出来。
“还什么?”江妄反问,淡冷的眸子不见分毫波澜,也不知是不觉自己毫无风度,还是明知如此也毫不在意。
云烈咬了咬牙,思及今日种种,终是按捺不住心中所想,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道:
“王爷,那位宋姑娘与您颇有缘分,宋姑娘不论相貌品行乃至出身家世,也是实属难得的女子,属下瞧着很是不错,既有这份缘分,您今日这般作为,实在有些……叫女儿家气恼,属下方才送宋姑娘回府时,瞧见她气得不轻,只怕您之后若是再想与她相交,她当是不会再如今日这般和气了。”
说完这话,云烈心头重重跳了几下,自是紧张又慌乱的。
自从江妄册封晋越王后,他便被提为了副将跟在江妄身边处理各种大小事务,江妄不愿回京,宫中便把重任交到了他这个算得上是与江妄最为亲近之人身上。
起先是让他时不时规劝江妄常回京看看,后来随着江妄年岁渐长,便是再耐不住性子,直接向他下达了死命令,让他留意江妄身边女子,若有合适的,一个都不能放过,定不能让江妄当真一直打着光棍,总归是要成婚生子的,待到他有了家室,回京之事自然能时常有之了。
可云烈连头一件事都办不成,一提回京江妄就会黑脸,就更莫提后头这件犹如登天之难事了。
江妄出了名的不近女色,这两年他是留意了又留意,都快连母蚊子都不放过了,可哪能有什么合适之人,不是江妄不搭理人家,便是姑娘家被他那冷眼一瞪,便迅速溜没了影。
而这次,宋知渺的出现俨然点亮了云烈心中希望之火,明显是郎有情妾有意的走向,他决计自己是没有看错的,换了谁江妄都不大会有这样反常的举动。
接二连三帮了她,将身体接触后留下的物件一直留放至今,不仅威严赶走企图缠她的男子,还与她同乘马车,这哪一件事摆到江妄身上不是铁树要开花的征兆。
他不能放过这个完成任务的机会,心中凝神一瞬,又挺直了背脊等待着江妄的回答。
江妄眉心微蹙,他怎会不知宫中给云烈下达了什么任务,近两年来云烈有意无意在他面前提及这些事总会叫他在刚起了个头时,就给生生压了下去,像这般大胆直言还是头一遭。
但江妄的态度仍是如以往一样:“我何时说要同她再相交了?”
云烈心里一紧:“可是,那宋姑娘显然对王爷也颇有好感,王爷这是……”
也?
江妄不知自己是何处叫云烈生了这样的错觉,用词如此不准确,微沉了脸色打断他:“所以我的拒绝之意不明显?”
云烈一噎,几乎要说不出话来。
起初不怎明显,眼下倒是越发明显了。
可是,怎会呢?
云烈不死心,苦口婆心又道:“王爷,您如今岁数不小,当是该为自己的婚事做考虑了。”
“我考虑过了,你便按我考虑的结果回答皇上便可。”
云烈嘴角抽了抽,这话他早说过百八十遍了,可没哪一次他敢这般往宫中传信。
江妄的考虑是,没有考虑。
他压根就没打算成婚!这不是要气煞皇上,再拿他砍头泄愤吗,他可不敢这样回。
“皇上和太后一直为您的婚事操心,哪有人当真要独身一人过一生的,即使王爷现在心中念有心事未完,咱们不也正一步步调查此事,娶妻生子也当是头等大事,两者并不冲突,待到王爷心事了却,家中又有妻儿相伴,岂不是和睦双赢。”
江妄沉默地看着云烈,给他施压向来是他回避这个问题的手段,他知他是奉皇上旨意不得不如此,可如此叫他心烦,他一个字也懒得多听。
但云烈如此,却并非全是因为宫中给他下达的命令。
他所言皆是心中真实想法,他知江妄心中有事牵绊,但他这般封闭自己,一直令自己沉固于过去的阴影不愿挣脱,真正在乎他之人,怎会愿意瞧他一人孤寂落寞。
江妄,本不该如此孤寂的。
即使江妄已不愿再听,云烈还是咬了咬牙,最后低声劝上一句:“王爷,有些缘分到来时,若是不将其抓紧,再到回首时,便不会在原地等待了,错失的缘分,是会叫人抱憾终身的。”
*
陷入夜色的主帐中,榻上身高腿长的男子睡得并不安稳。
梦魇鲜少能影响到他,即便他自那以后时常都缠于梦魇之中。
只是今日的梦境,天空万里无云,一片宁静祥和,像是任何故事中的美好结局一般,却叫他心底像是坠入了无尽深渊般沉闷。
云烈站在他身边,犹豫地回头望向京城高耸的城门,忍不住开口道:“王爷,当真不告诉宋姑娘吗,若她此后再知晓,只怕心中是会失落的。”
江妄看着前方,只留有一个沉默的背影对着城门,背脊好似僵硬地在制止他回头,即使云烈的话语激起他心中隐忍得艰难酸涩的涌动,却仍旧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让自己有半分松懈的可能。
他给她留有信件,待到她看到信时,便会知晓他已离去的消息,而他那时已踏上了远征的路途。
至于她看到信后的心情,江妄不敢过多揣摩,不是不想知晓也不是不在乎,只是若放任自己思绪这些情绪,仅是一瞬,也很可能将他筑起的坚强骤然崩塌。
云烈回过头来,不难看出江妄脸上不舍的挣扎,却也知他一旦做了决定就再难改变,只是心中仍有遗憾,低声惆怅着:“此去一别归期未定,王爷心中既是有她,为何不定下约定,如若她也如王爷一样,定是会等待王爷归来的。”
“等一个不知期限的归来吗,我不应这般做。”江妄开了口,大步上前跨上了马背,若是再停留,兴许真的会因此而动摇了。
云烈咬了咬牙,他自是站在江妄这头的,别的思绪抛之脑后,只不管不顾仰着头道:
“并非不回,为何不可以等,有些缘分到来时,若是不将其抓紧,再到回首时,便不会在原地等待了,错失的缘分,是会叫人抱憾终身的。”
“等多久,一年两年,亦或是三年五年。”江妄阖上眼眸,将眸底沉郁深幽的暗涌掩下,再度睁眼时,眼底一片清明,好似摒弃了一切念想,嗓音却仍旧沉哑艰难,“我不能叫她赌。”
早在最初,他便不该动了这样的心思,无论她愿意与否,他终是个不定之人,一切未有定数前,于她,怎样都是拖累。
若是当真有缘……
江妄敛目,缰绳重重一抖,马儿踏蹄奔驰,卷起风沙模糊了他的眼。
画面一转,不知是过了多久。
兵荒马乱之处,他打开了自京中传来的信件。
宋家长女宋知渺于上月与广临侯府嫡子陈堰完婚。
至此,那便是缘分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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