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冷然与他对视。
掌心里男子的手,清瘦、修长,比她的体温要凉得多。被她牢牢地握着,一下也不挣扎。
她短暂地怔了一下,飞快松开。
眸子里的金光渐渐熄下去,又换上那副不紧不慢的,唇角微微挂着笑意的神情。
“不用,”她道,“我没有拿男人当赌注的爱好。”
楚岚在她身后,声音轻柔:“尊上,我可以的。”
她理都不理。
那蛇妖用审视的目光,将他二人看看。
“所以这位客人,你……”
“我只赌最后一局。”
“一局?”
“不错,但我有个新的玩法。”
她一扬手,掌心一道光华亮起,长剑跃然而出。
剑身古朴苍劲,隐约有金色暗纹流淌,剑柄极少见地,被雕成一枚鳞爪模样,栩栩如生,遒劲有力,令人望之而生寒。
好像那剑锋本就是从利爪中生出,浑然一体。
她轻佻一笑,将剑拍在赌桌上。
“我拿这个做赌注,谁敢跟?”
四周的妖魔虽不知此剑来历,却也识得宝物,顿时争先恐后地围上来,小心地左看右看,却又不敢靠得太近,仿佛惧怕那剑锋上的杀气。
这个道:“果真是好宝贝,我从前游走四海,也算有些见识,还从未见过这样锐利的兵器。”
那个道:“不知你这剑是什么来路?说清了才好下注。”
梵音将他们瞥一眼,脸色淡淡。
“这是迦楼罗王的利爪。”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楚岚第一个不同意,急着要去拉她的手。
“尊上,你不能拿自己……”
却被旁边一个女魔打断了。
那女魔一双没有眼白的,漆黑如墨的眼睛,紧紧盯着那柄剑,神情似是畏惧,又掺杂着狂热。
“照你这么说,这莫非就是当年,迦楼罗王梵音还在天界为战神时,所用的剑?想我当初,也曾在冥界军中效力,但只杀至阵前一回,就被她剑气砍伤,足足休养了百年。就连那剑究竟是什么模样,都没看清。”
她舔舔嘴唇。
“乖乖,没想到你有些本事。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梵音这回笑得很开怀。
“你不用管它是哪里来的。不过算你有些眼力,说得全对。这柄剑是迦楼罗王身体的一部分,里面有她数千年的修为。”
“何止是修为。”
一旁有见多识广的,咋舌不已。
“迦楼罗王天生神明,这剑又上过战场,不知收了多少性命,锐气逼人。谁要是能沾它一沾,恐怕都胜过咱们自己修行至今的造化。”
那坐庄的蛇妖,也像按捺不住似的,吐了吐信子。
“竟有这样的好东西。”
他睨着梵音。
“说了这么多,这位客人,你究竟想怎么玩?”
梵音不顾楚岚拼命拉她的袖子,气定神闲。
“很简单。这一轮我要押小,其余所有人与我反押。我用这柄剑做赌注,你们各自赌什么,都随意。若是我赢,自然全都归我。若是我输……”
“这一柄剑也不好分。不妨在金钱鼠管事的监督下,将它化了散作修为,各人按出资多少,将它瓜分了。”
“押的越多,取的也就越多。各位以为如何?”
没有人有异议。
那可是迦楼罗王的修为。
就算是散作千万份,一人沾点皮毛,也足够他们这些无甚出息的妖魔,到外面挺胸抬头,横着走了。
金钱鼠,也就是先前那鼠妖少女,坐在房梁上乐开了花。
她向那蛇妖暗暗使个眼色。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就让本管事做个见证。唔,我先投一万两。”
众妖沸腾。
人人将身上的金银掏空,犹嫌不够,这个捧出所谓家传的珍宝,那个就立刻祭出数百年修为。
甚至有不少人,纷纷掏出内丹,拍在赌桌上,各型各色,琳琅满目。本该是修行者视若性命的内丹,一时间竟如弹珠般不值钱。
他们的口径皆是一样的——
下的本钱越大,得到的回报就越大。要是能多分得些迦楼罗王的修为,往后哪怕是面对天界的神仙,也不犯怵了。
没有人愿意比旁人得的少。
家底不厚,掏不出来的,只恨自己没用。
“不愧是一群赌徒。”梵音轻声道。
楚岚在她身边,急得眼尾都发红。
“尊上,你不能拿自己去赌。”
“难道拿你?”
“我,我没事的。那蛇妖说了,我值五十局呢。”
“那假如本座一局也没扳回来呢?”
她笑着,偏过头看他。
“你又不是没看见,本座赌技很差。”
楚岚垂下眼睛,睫毛鸦羽似的,在白净的脸上扑了扑。
“无妨的。”
“哦?”
“我的命原本也是尊上救的。”
他抬眸看她,眼睛里盛着柔柔的光。
“尊上既然是一定要见到蜃楼主人的,又何必顾虑我。要是真的将我输掉了,再另想别的法子不迟。”
“……”
梵音与他对视,一时无言。好一会儿,才哧地笑了一声。
“小东西,什么时候轮到你管本座的事了?”
那头的妖魔们,各自已经下注停当。
蛇妖照旧举起小盅,摇得眼花缭乱,一阵清脆声响,最后啪的一声,扣在桌上。
“拢共三个骰子,总计十点以下为小,十一点以上为大。”
他掀起眼皮,望着梵音。
“客人独押小,对吧?”
“不错。”
“那我可开了?”
“请。”
在梵音胸有成竹的模样前,房梁上的金钱鼠,嘴角已经快要咧到耳根,蛇妖亦忍不住微微含笑。
所有妖魔都聚拢过来,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那小盅,击掌跺脚,齐声高喊。
“大!大!”
只有楚岚手心已经微微沁出冷汗。
对方摆明了出千,梵音不善赌,如何能有胜算?
蛇妖坐了两百年的庄,很懂营造气氛。他手腕一抖,飞快地将盅揭开,又落回去,刚刚好只露出一枚骰子。
人骨制成的骰子,中央玛瑙嫣红,如血珠子般一点。
是一。
他一愣,仿佛吃惊于自己的失手。
众妖魔顿时哄然一声长叹。
但立刻有人重振精神,催着那蛇妖继续开下去。
“慌什么?还有两枚呢,是骡子是马,全揭开来才知道。”
蛇妖掩去面上愕然,莞尔一笑,再度伸手开盅。
这一回,他也顾不上风度了,心有顾虑一般,先从朝向自己的那一面揭开。
然而刚刚揭了一道缝,他的手骤然僵住了,脸上现出止不住的震惊神色,一双蛇眼,瞳孔极速放大,又收成两条针一般锐利的细线。
梁上的金钱鼠终于挂不住脸了。
“别磨磨唧唧的。”她道,“就算是真翻船了,认赌服输就是。我们贪欲天,什么时候丢过这个人。”
蛇妖却吞吞吐吐:“不,不是。”
“千百年来,骰子无非六个数,你还能掷出零来不成?”
他迟疑着,缓缓揭开小盅。
确实是零。
盅里空空如也,本该剩的两枚骰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从来就没有存在过一样。
桌上仅余先前开出的一个一点。
彻彻底底,小得不能再小。
梵音赢了。
“出千!有人出千!”
在妖魔们的怒吼,或哀嚎中,金钱鼠一个翻身,从房梁上跳下来,一双黑漆漆的小眼睛,盯紧了梵音。
“你怎么办到的?”
梵音笑得很和气。
“贵宝地的骰子许是自己长了腿,我也没有办法。承让了。”
“客人恐怕过谦了吧。”
对面脸色极难看。
“我贪欲天的一盅一骰,皆由蜃楼主人下过咒术,除了我们自己人,谁也动不了一分一毫。”
“哦,你承认了?”
“你绝没有能出千的道理。除非……你的修为更在我们主人之上。”
她直勾勾地盯着梵音。
“你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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