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回府后得知,乔行砚在他出府后没多久就也离开了沈府,具体去了何处不得而知,因为对方将跟着他的侍从全部打晕了,临了还将侍从腰间的匕首也摸走了。
沈韫对此不意外,他知晓乔行砚不会真的让裴归渡找进城来,到底分得清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必过不了多久,那人又会随姓裴的一道入城,届时再同对方算这笔账也不晚,遂只让侍从退下。
“何时回来的?”沈鄯在侍从退下的同时走近,见侍从面上的畏色也只装没看见,坐到主座上后看向方归的长子。
“也就才到。”这之后沈韫同对方简单言说了一番宫中发生的事情,又在最后提及乔行砚入城同他所说的事情,自然,他将文华殿的事情隐了下来。
“南安王……”沈鄯嘴边呢喃,似在思忖着什么,半晌才道,“你见过如今的南安王了?”
“未曾。”沈韫道,“今日殿前除了提到的那几位,剩下的都是今年春闱的考官,不曾听闻南安王也在宫里的消息。”
“想必也是躲起来了。”沈鄯道,“纵使太子所言为真,皇帝不会对南安王下手,可凡事还是小心为妙,怕是除了裴氏入城,他短时间内都不会现身。”
这点沈韫是认同的,可不知怎的,他忽而就开始好奇萧稹是如何想的,不知他是否会去主动见一见他那多年未见的兄长,好好叙上一叙。
“至于旁□□两位进士。”沈鄯的话将他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继而他听见对方嗤笑一声,讥讽道,“看来皇帝是真的打算扶持旁支,来推倒你我好容易站稳的脚跟,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他竟还是这么怕我长阳沈氏。”
沈韫闻言也是一笑:“父亲这话怎说得这般颓唐,被一朝天子畏惧,难道不是我沈氏的荣幸么?若沈氏乃万千蝼蚁中的一只,又岂能入皇帝的眼?说起来,沈氏除了祖上那点功德,近几年战乱赈灾得了些民心,如今族内人多钱财多,能够起到一点权衡氏族的作用,确实也不是非你我不可。父亲,至少这点我们与皇帝所想的是一样的,若我死了,扶持旁支,也并非不能支撑下去。”
沈鄯面上沉下去几分,似是真的有几分动怒的意思,可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捶手道:“君容啊,离日暮穷途的地步还远着,何苦说这话。”
“父亲严重了。”沈韫抿唇笑道,“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又岂会怕日暮穷途,纵使真的要万劫不复,也该将那人拉下来才是。人活着总得有个盼头,若是连死的时候都心不安,不满,那是要死不瞑目的。”
沈鄯一怔,这话他不是没听对方说过,可六年过去,再度听见,却又是不一样的感觉,他只觉长子心中的愤恨似乎在这六年间养得愈发充盈。
沈鄯半晌说不出话来,临了只是意味深长道:“君容,今日是廿五,你父亲的忌日。”
沈韫一怔,许久没听这句话,此刻却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抬眼看向主座上的人,却见那人不知何时起了身,正朝自己走来。
不言而喻,二人一道离开前厅入了祠堂,祠堂中央摆了许多牌位,都是沈氏往上几辈的列祖列宗。说来惭愧,战时沈氏族中丢了许多人,多为孩子老人,临了却只能是个仅有身份的空牌位,被安置在祠堂两侧。
他们二人所要祭拜的牌位并不在祠堂中央,而是在一道暗门之下。沈鄯拉动祠堂柱子上悬着的一把小铜剑,那暗门便在一声咔哒声中打开。
暗门开启之后地面上出现一道台阶,二人取了火折子,吹燃后下台阶,又在下台阶后将烛火点燃,此时暗门关闭,祠堂地面恢复如常,细看的话还是能瞧见地面上有一条缝隙,只是不见半点光亮。
密室是沈凌在时就建了的,可那时此处并不是用来放他的牌位,而是他用来放他夫人牌位的地方。
二人行至密室最深处,周遭已被他们点上香烛,此刻微弱的光照在狭窄的室内,正好可以瞧见桌案上摆放着的两个牌位。
左边是沈凌,右边是沈凌的夫人,陈秋容,亦是先帝时期的一位女将军。
“阿凌,秋容,我带君容来看你们了。”沈鄯言罢唇瓣微动,目光中可见几分挣扎意味,但好在话说得沉稳。他早就习惯了,习惯了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去祭奠他的胞弟与弟妹。
沈韫只是静静地望着,望着那两个冷冰冰的牌位,事实上他一直都不敢说,这么多年,若无画像留存在这间密室,他怕是早就忘了自己的生父生母是何模样。
沈韫偏头看向右侧石壁,壁上共挂着两幅画卷,一幅是他母亲陈秋容的,着的并非戎装,只女子常服。他依稀记得,这是他父亲给他母亲画的,那时他只七岁,他母亲也还未战死沙场。
另一幅相较之下就显得潦草了些,因为这是他随手拿笔画下的,十岁的沈韫还不怎么擅长丹青,当时也是沈凌求着他画他才画的,最终也只是描摹下一个轮廓,但好在能看到面上是在笑的。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沈凌,自己的生父。
沈凌与陈秋容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同他说过,因为他们身份特殊,有很多人都想要杀他们,是以让他在外不能喊他们父亲母亲,只能喊世叔和叔母,得喊沈鄯为父亲,乔瑾霜为母亲。
那时的沈韫不明白其间的缘由,但还是照做了,直到陈秋容战死沙场,沈凌自刎殿前。
“父亲,母亲。”沈韫没有多说什么别的,只是跪在蒲团上,整个人好似蜷缩着,半晌才又说,“孩儿来看你们了。”
他们其实不常来这个地方,尤其沈韫这六年间都不在长阳,沈鄯就更少来了,也就只有在两位忌日的时候下来看看,可待不了多久就又走了。
他二人都知道,他们不在此处多待并不是怕触景生情,怕安于享乐忘记旧仇,相反,他们怕的是见了以后就沉不住气了。
“父亲,皇帝想要扶持旁支将你我斩尽杀绝,如若此刻我与裴氏联手,有多大胜算……不,有无胜算?”沈韫看着沈凌的牌位,话却是对沈鄯说的。
“那得看裴氏是否值得信,南安王那边又是否真如你所言,愿意加入这场争斗。”沈鄯同样也是看着面前的牌位,话说得郑重。
“若是没猜错的话,昔日南安王之死,应当也同皇帝脱不开干系。”沈韫嘴角微扬,可眼底却不见笑意,“南安王两位世子,大抵也不似外人所见的那般不睦。皇帝疑心南安王有谋反之心,处处压制,却始终不肯亲自动手,又岂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想要名声,想要以贤德之名坐稳皇位,又想要自己的亲弟亲侄儿安分守己替他守住江山,不给权,却要人如猪狗般听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还得时刻防着不会沦为弃子,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皇帝不是向来如此吗。”沈鄯嗤道,“可是君容,与外邦联手,终归不是善举,你当知道,我并非在意那点名声,到底沈氏也就这样了。可外邦终归非我北齐子民,与之合作,那是与虎谋皮,稍有不慎,坠入深渊的就不止是你我二人,而是整个北齐。裴氏非你我所能轻易说动,旧时恩情也只在你与那人无利益纠葛时可以当做闲谈佳话,一旦涉及利益,尤其还是两国利益,那再怎么深的情分都不算数。”
这点沈韫自是知晓,若非如此,乔行砚又怎会忽而寻到他头上来,怕是连招呼都不打直冲萧揽元与萧稹去了,而作为这最后一点回报,他也选择了将乔行砚放走。
他深知,这会是他们二人最后一次对彼此手软,算作对那六年交情的一个句点,往后便只剩无尽的利益。
“父亲是觉得还不至于此吗?”沈韫问道。
沈鄯闻言也是静默许久,不置可否,转而像是想到了什么:“南安王世子近日如何?你今日是与他一道进宫的,出来也是一起?”
不知为何,提到萧稹他就有些没由头的心虚与不安,就好像自己藏着的那点事不能也不该被沈鄯发现。他觉得这应该是小事,说不说都没关系,可又觉得涉及世家朝堂的都该是大事,应与沈鄯一同商议才是。
“怎么了?”沈鄯见对方许久未言,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当即紧张起来,“莫不是宫中还发生了什么旁的事?”
沈韫这才回神,强撑着摇了摇头:“他近日倒是没什么动静,只知长公主将他看得紧,我也是今日赶巧,碰上长公主不在府中,否则怕是连门都进不去。”
“竟这般看重……”沈鄯蹙眉沉思,片刻又像想起了什么,眸中闪过一些光亮,“说起来,世子刚到学宫那段时日,你们不是关系还不错么?”
沈韫一怔,好似完全不记得了一般,看样子回想了好久才问:“有吗?”
“不是吗?”沈鄯也记不太清了,那时沈府上下连出门都难,一开府门就是满目狼藉,他也是自顾不暇,想到此处他就觉着愧对沈君容,也愧对他死去的胞弟,因而不再说下去了。
沈韫无声看着面前之人的神情,事实上他并没有忘记最初遇见萧稹的那段时光,虽说两月虽短,可那时的品茶论道也并非全是假意。
他知晓自己的处境,知晓沈氏的处境,亦早就清楚他的父母死得不明不白,是以当沈鄯不得已推举文康登基时,比起愤恨,他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到了极致,以至于他有段时间十分抗拒与萧氏皇族往来。年少总是想不到太多事情,加之沉溺于一时悲愤情绪,他除了做好沈氏长公子这个角色,就只能在无尽的日子中去怨恨萧氏,将沈氏一族的存亡作为自己活下去的动力。
可到底那年才十三,萧稹替他给文章释意时也足够明晰,每一句都说到他心中去了,若只是普通世家出身,那他自然愿意同这位同窗一起度过在学宫的这段日子。
可他不是普通世家公子。
倘若萧稹从一开始就言明身份,那么沈韫之后兴许就不会选择回府养伤,而是留在学宫接近萧稹,或许过程一样,可目的却是截然不同。
偏偏他起先不知晓萧稹的身份,待他知道时,他已经开始暗中接触太子萧文城了。
许是心中早就有所打算,又许是一时思量有误,觉得一个被作为牵制南安王的世子也没什么太大的用处,又许是旁的原因,他不乐意承认,总之他最后没有选择接近萧稹,而是渐行渐远。
这么多年过去,他本以为自己与萧稹的交集也就那样了,到底文康谋划这一切时南安王尚未加入战局。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些年,最终竟是自己主动入了昭阳寺,而对方也真就同他下了山。
这些时日沈韫也猜出了许多事情,只是一直不想听到确切的答案,可如今,若昔日南安王之死真与皇帝有关,兴许这就是他顺势而为的那个台阶。
兴许他该往上爬才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