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风雨欲来

次日清晨,天际被厚重的铅云压得喘不过气,雷声在云层间翻滚,预示着一场前所未有的暴雨即将倾泻。

崔昭训端坐于堂前,窗外的雨幕如同连绵不绝的珠帘,将她的思绪紧紧缠绕。她的目光穿过雨幕,深邃而复杂。

沈预立于一侧,眼神中闪过一抹忧虑,他轻声开口,声音被雨声吞噬:“这雨,来得还真是时候,丞相的密信怕是没那么快到了。”

崔昭训缓缓放下手中温热的茶杯,她轻声回应,语气中藏着太多未说出口的忧虑:“萧府那边,迟早会知晓这一切。我在萧家的日子,怕是要举步维艰。”

沈预闻言,眉头紧锁,心中五味杂陈。这桩婚事,若不是他精心布局,或许一切会不一样。

他沉默了片刻,终是未能开口,只能默默承受着内心的煎熬。

崔昭训转头望向沈预,那双眸子里闪烁着复杂的情绪,忽而她淡淡一笑,那笑容中藏着太多只有她自己才能读懂的秘密。

上一世,萧慎的叛变让她在萧家饱受折磨,而这一世,她又能如何逃脱这既定的命运。

就在这时,隐娘冒着倾盆大雨匆匆而来,她的脸上洋溢着难以掩饰的喜悦:“小姐!孔枝醒了!”

这几个字瞬间驱散了崔昭训心头的阴霾,她猛地站起身,眼中闪烁着关切的神色:“沈大哥,我先去看看孔枝!”

沈预没有阻拦,只是默默点头。隐娘紧随其后,急忙撑开油纸伞,为主仆二人遮挡着肆虐的风雨。

雨中的庄子显得格外宁静,只有雨滴敲打屋檐的声音和远处隐约的雷鸣,以及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

崔昭训轻轻移步至床榻之畔,坐姿温婉而端庄,她的目光温柔如水,满含关切地落在孔枝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

孔枝的双眼微微睁开,仿佛是两汪初醒的清泉,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那里还有着一丝倔强和坚韧。

崔昭训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孔枝那双细弱的手,指尖传来的温度似乎在无声地传递着力量与安慰。她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怜惜。

“你终于醒了,孔枝。”崔昭训的声音轻柔而温暖,“这里是崔家的庄子,你已经安全了,可以放下心来好好休养了。”

孔枝闻言,努力想要挤出一丝微笑,但虚弱的身体只允许她的嘴角微微上扬。她环视四周,最后将视线定格在崔昭训那张温柔的脸庞上,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小姐……我……”孔枝的声音微弱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我总觉得,我们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

崔昭训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她轻轻将孔枝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温暖与熟悉,笑容中带着几分苦涩与释然:“是啊,我们定是上辈子就相识了。”

孔枝静静地躺在床榻之上,窗外,细雨绵绵,却未能侵扰到室内这份宁静的氛围。

……

雨丝绵绵不绝,却并未能浇熄邺城百姓心中的热火,反而为这场盛大的婚礼添上了一抹朦胧的色彩。

城中四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息,只因今日,是萧府迎娶新妇,崔家千金出阁的大日子。

婚期虽略显仓促,但提及这对新人,无不是令人瞩目的存在。

一方是战功显赫、威震四海的渤海王萧綦,另一方则是才貌双全、名动天下的崔昭训。如此佳人配英雄,自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渴望亲眼见证这一刻。

晨曦初破,邺城便沐浴在一片欢腾与喜庆之中,街道上,人潮涌动,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商贩们纷纷挂起了红灯笼,摊贩前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喜糖、糕点,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香甜。而在这热闹非凡的景象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萧家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

萧家仆人身着统一的喜庆服饰,手捧沉甸甸的铜盘,铜盘中堆满了闪闪发光的银钱,洒满了邺城的每一个角落。

崔府庄子内,一派繁忙而有序的景象。崔昭训身着繁复精美的嫁衣,端坐于镜前,喜服上的金线银丝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映衬着她如玉的面容。隐娘与孔枝陪伴在侧,孔枝虽身体尚未完全康复,却执意要见证这一刻。

崔昭训轻声嘱咐着孔枝,“你替我留在庄中,打点好这里的一切,我才是最放心的。晋阳那么远,你这副身体如何能与我舟车劳顿。”末了,崔昭训又加上一句:“孔枝,听话!”

孔枝方点了点头,才道:“我替小姐守好一切,小姐尽可放心便是!隐娘做事稳妥,谁都不及她。”

崔昭训闻言,心中稍安,她转身望向隐娘,两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侍女们欢快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小姐,萧家的迎亲队伍已到,吉时已近!”

一位年长的喜娘匆匆步入,手中拿着一柄精美的织金镂空团扇,她笑意盈盈地将团扇递到崔昭训手中,轻声细语道:“姑娘,这团扇需得姑爷亲自取下,方显夫妻情深。”

崔昭训接过团扇,轻轻摇曳,那镂空的图案在阳光下仿佛活了过来,映衬着她略显紧张的面容。

在喜娘的引领下,她缓缓迈出房门。

侍女们喜气洋洋的在一旁小声说道:“这天气真是怪了,明明狂风骤雨下个不停,可赶上咱们家小姐出嫁时,天气却已经放晴了,云层后的阳光都出来了!”

崔昭训闻言抬头望向天空,那轮隐于云层之后的太阳,虽不耀眼,却足以驱散心中的阴霾,带来一丝温暖。

“姑娘,时候不早了,咱们得快些。”喜娘在一旁催促道。崔昭训收回目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踏出院子之际,一道身影突然横亘在前方,拦住了去路。

透过团扇的缝隙,崔昭训看清了来人——沈预。他眼中满是关切与焦急,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

“崔家公子皆不在,今日你出嫁,理应由兄长护送。你既唤我一声沈大哥,今日我便代他们送你上轿!”沈预的声音中带着少见的坚持。

崔昭训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微微一笑,伸出那只涂抹了鲜红蔻丹的手,轻轻搭在了沈预的臂上。“沈大哥,有你在,我便安心了。”

行至巍峨的朱红大门前,崔昭训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一顿,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她抬头望向门前,未见渤海王萧綦的身影。这对崔家而言,可不仅仅是礼节上的疏忽,更是颜面尽失的耻辱。

沈预见状,怒火中烧,身形微动,正欲上前质问,却被崔昭训眼疾手快地拽住了衣角。她轻轻摇头,低语道:“沈大哥,今日之事,大局为重。”

沈预回头,目光中满是不可置信,仿佛想要从崔昭训的眼中找到答案。崔昭训轻叹一声,继续说道:“我知你心有不忿,但婚姻之事,本就非我所愿,于他而言,我不过是家族利益的牺牲品。而今崔家有求于他,我们又怎能因一时之气,坏了大局?沈大哥,你我都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仿佛已然预见了未来路上将要面对的种种艰难一般。沈预闻言,心中虽有不甘,却也明白崔昭训所言非虚。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转而换上一副温和的笑容,亲自将崔昭训送上了装饰华丽的花轿。

此刻,周围的世界仿佛被喜庆的氛围所包围,吹拉弹唱之声此起彼伏,百姓们脸上洋溢着笑容,崔家的下人忙碌地分发着喜饼,一片热闹非凡的景象。然而,在这份表面的繁华之下,崔昭训的心中却是一片波澜不惊。

随着“起轿”的唱和声响起,八个身强力壮的轿夫稳稳地抬起轿子,开始了绕城而行的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声势浩大,却唯独缺少了新郎的身影。

终于,在夕阳的余晖中,接亲的队伍缓缓抵达了萧府那庄严巍峨的门前。

红毯铺展,两旁站满了身着华丽服饰的宾客与仆人,他们或窃窃私语,或投以好奇的目光,等待着传闻中的崔女。

崔昭训坐在花轿内,她曾暗自揣测,今日或许将独自面对这婚礼仪式,未曾想,当花轿稳稳停驻,她竟看到了萧綦的身影。

他独立于人群之外,身姿挺拔如松,阳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勾勒出硬朗的轮廓,即便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隐约透露着不耐,也掩不住他超凡脱俗的气质。

随着轿帘被轻轻掀开,一阵清风拂过,崔昭训的心跳不禁加速。萧綦缓缓步至轿前,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稳而有力。他伸出右手,那是一只经历过风霜、充满力量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崔昭训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片刻的愣怔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了那温热而坚实的掌心之上。

掌心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而来,带着一丝不容忽视的灼热感,让崔昭训的脸颊微微泛红。

她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男子的气息,手心不自觉地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而萧綦,似乎并未察觉到这些细微的变化,他只是更加坚定地握紧了她的手,引领着她一步步跨过象征着平安与吉祥的马鞍与火盆。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正堂之中。

这里早已布置得富丽堂皇,烛光摇曳,金银器皿在灯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时下婚仪简单,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共牢合卺之礼。两人同坐一桌,共用一牢盘进食,象征着夫妻间的亲密无间。随后,匏被一分为二,两人各执一端,共饮合卺酒,寓意着从此之后同甘共苦,永不分离。

贵族的婚礼总是充满了繁琐与奢华,但崔昭训与萧綦的这场婚礼,却因两人的特殊身份而更加引人注目。

同牢之时,烛光映照下的方樏牢烛显得格外庄重。合卺之时,金银连鏁的酒杯在两人手中轻轻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整个仪式过程中,崔昭训都保持着端庄与从容,而萧綦则显得更为冷淡,仿佛这一切都事不关己。

终于,仪式圆满结束。喜娘含笑着送上祝福的话语,而萧綦则显得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直接吩咐道:“赏!”于是,满屋子的宾客与仆人都得到了丰厚的赏赐,他们纷纷露出更加殷勤的笑容,伺候得更加卖力起来。

然而,仪式刚刚结束,萧綦便被一群急于表现自己的宾客簇拥着离开。

他们中有人高声笑道:“王妃莫急,待侄子试一试其酒量!”说话的是萧府的一位庶子,他与崔昭训年龄相仿,却因辈分之差而需以礼相待。

随着众人哄笑着起哄,这群人终于消失在崔昭训的视线之中。

此刻,正堂之内只剩下崔昭训与隐娘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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