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县县城不大,他们很快到了一家医馆。
悬壶济世的匾额挂在正堂,左侧是药房,两个伙计在核对药房抓药、打包,右侧是大夫坐诊的地方,一卷竹帘半遮半掩。后院有人在煎药,药味一阵一阵传来,弥漫了整个医馆。
“大夫,他被马蜂蜇伤了,您快给瞧瞧。”葛潇潇扶着梁其文进门。
听见声音,林大夫掀开竹帘出来,快速查看梁其文的伤处。
他年约四旬,蓄一把胡须,身材清瘦,穿一身窄袖素衣,动作干练,问了情况后立即下笔开药。
“小伙子没有大碍,先用药膏厚涂,这个药方连吃三副即可消肿,恢复如初。”说完把药方给他们,指引他们去药房那处取药,接着看诊下一位病患。
“多谢大夫。”
药房那边还有位大娘在取药,几人等了会儿。
此时,后院吵闹起来,一个魁梧的汉子端了碗药出来,焦急大喊:“林大夫,我爹喝了药口吐白沫,快没气了。”
林大夫脚下生风,匆匆跑去后院。
不一会儿,妇人尖锐的哭闹声响彻整个医馆,林大夫被魁梧汉子提着衣领推出来,他怒气冲冲:“林大夫,我爹吃你开的药吃死了,我要报官讨回公道。大伙来看,林氏医馆害死人了。”
此时医馆里人不少,街上许多路人纷纷围过来看热闹,林氏医馆是赤县的百年医馆,在当地口碑极好。
有热心人问道:“莫不是弄错了,林大夫医术高明,怎会开错药,吃死你爹呢?”
魁梧汉子反唇相讥:“我爹送来时好好的,结果药刚喝下去就口吐白沫,眼睛都直了,没多久功夫便去了,这不是庸医开错药是什么?”
后院两个妇人相携而出,年纪大些的哭得涕泗横流,靠在儿媳妇身上:“儿啊,赶紧报官,你爹死得冤枉,让官府严惩凶手。”
“尽管报官去,林某并未开错药,你爹自从瘫痪以后每日吃的药皆是从我林氏医馆拿的,若我要害你爹,十三年前便毒害了,何苦等今日。”
林大夫挣开魁梧汉子的钳制,面向几人挺直脊背,无一丝惧意。
人命关天,机敏的伙计早早跑去报官。门外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尤其在医馆伙计用担架把死者抬出来后,议论声不绝于耳。
“关老哥可怜呐,瘫痪十三年都好好的,没想到一副药给没了。”在药房取药的大娘感叹道,她摇摇头,举着刚到手的药向抓药的伙计反复确认有没有抓错。
伙计年轻气盛,自家大夫当堂被为难,此刻也人怀疑自己抓药有问题,没好气道:“您觉得我抓错了不吃便是。”
“诶,你这小伙子怎么说话的,问一句还不行了。”
大娘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另一个伙计过来打圆场:“咱们百年医馆,最讲究信誉,这抓药是要经过第二人复核的,绝不会出问题。”
隋妤君另外拿出一张药方让伙计一并抓药,她肩上的伤在水中泡过,至今还未好全。
取完药,付完诊金药钱,她让伙计先给梁其文涂药,肿着半张脸着实可怜,至于林大夫的热闹,她并不关心,无非是讹人戏码,她见多了。
到底是出了人命,官府的人很快到达。
“李捕头,你可要为我做主呀,这个庸医害死我爹。”魁梧汉子仿佛找靠山,简单把事情经过讲清楚。
李捕头听完,看到林大夫站在旁边,背着手,一脸不屑。
“到公堂上县令大人自会还我公道。”
死者静静躺在大堂中间,一片白布覆身,李捕头掀开一角查看,发须灰白凌乱,口角残余白沫,伸手探过鼻息脖颈,确实已经死亡。
“将林氏医馆一应人等全都带回去。”李捕头发话,手下的衙役动手,除了关家几人和林大夫,医馆里的伙计连同看病抓药的人都带走了。
元襄之几人也不例外,跟着李捕头来到赤县县衙。
一到县衙,关家老太太拉过儿媳妇跪下痛哭起来,县令孙绍和惊堂木一敲喊出“肃静”,暂且止住了哭闹。
县衙大堂不大,关家三个人连同死者的担架、林大夫和医馆几个伙计、隋妤君等在医馆抓药的几人,大伙几乎站满了县衙大堂。
命案紧急,李捕头三言两语汇报完案情,孙绍和传来了仵作和其他医馆的大夫查看死者。
这下白布彻底揭开,死者关振山被麻绳捆住四肢躯干,双腿因瘫痪多年肌肉萎缩变形,脆弱得好似竹竿,素白衣裳上布满褐色药渍,混合着体味散发出苦涩难闻的味道。面容与儿子关虎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苍老瘦削,许是经过挣扎,头发胡须散乱如晚秋干枯的野草。
“哎呦,吓死人了,关老哥从前多威风的一个人呀,死得好凄惨!。”那位抓药的大娘乍一看死者,被吓了一跳,慌忙把脸转到一旁,不敢再看。
元襄之站的地方离死者近,他侧过身用身体挡住学生好奇的视线,担心他们也被吓到。
“元先生,好奇心是拦不住的。”隋妤君轻声道。
元襄之退一步,将位置空出来,三个学生快速瞟一眼收回脑袋互相低声交谈,而身边的隋妤君岿然不动,他低声问道:“隋姑娘不好奇吗?”
“死人没什么好看的。”
隋妤君望着大堂匾额,“明镜高悬”四个大字是对为官者的规束,可惜她父亲没有做到,她清晰地记得父亲行刑的第二天,她一觉醒来发现母亲狱中自缢,吊死之人死状可怖,面色灰白发绀,舌头伸出齿外,口鼻出血,下颌、衣襟上血迹点点。
孙绍和惊堂木再响:“关虎,你爹关振山缘何被绑住送去林氏医馆?”
“回大人,按照往常,我爹早晚各需服一次药,可是今早他疯病复发药喝不下去,我和我娘掰开嘴强行喂药也没能让我爹喝下。草民担心他疯起来伤人,只好捆起来送来林氏医馆让林大夫看看。”
关虎回答得很老实,他母亲和媳妇接连点头。
“林大夫,你诊治开药时有何异常?”孙绍和再问。
林大夫目光清明,将自己所见所做说出:“回大人,关振山来时神志不清,草民施针后更加暴躁,于是给他吃了颗安神丸,之后嘱咐关虎等人在医馆重新煎药,好叫关振山吃了药再回去。事发时草民在给这位小哥看诊。”
他指了下梁其文,接着说道:“关虎突然跑来说他爹喝药后口吐白沫,草民前立即前往查看,谁料关振山几息之间便气绝身亡,草民把脉并探出异常,还望大人派仵作验尸,一查究竟。”
“不能验尸,不能验尸。”
从水泄不通的围观百姓中挤进来两个人,男人声音洪亮,扶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进来。
李捕头作势要拦,被男人推开。
两人快步走进大堂,男人抢先一步跪下大声喊“不能验尸”,女子扶住肚子跟在男人后面艰难跪下,低头叫人看不到脸,隐约能听到她低声哭泣。
“堂下何人?为何不能验尸?”孙绍和问道,并未怪罪两人擅创公堂。
“回大人,草民是关振山的女婿宋平,这是我娘子。草民岳父生前嘱咐过,死后要全尸身下葬,此事岳母和大哥大嫂都是知道的。一旦验尸,岳父尸身将不全,破坏了五行之气,恐至日后家门不幸。”
男人的话让孙绍和面色难看起来,赤县贫困落后百姓生活并不富裕,说好听点是淳朴守旧,说难听点是愚昧无知,百姓极看重五行风水,县里的算命先生比大夫还多。
“是啊,大人,我爹瘫痪前是当过兵从战场上回来的,算命先生说他瘫痪是造杀孽太重导致,得疯病也是恶鬼缠身复仇来的,我们除了吃喝都不敢和我爹走太近。”关虎连忙称是,他爹虽然腰部以下瘫痪了,但双手力气大的很,有时连他都控制不住。
隋妤君嗤笑一声,双臂环胸,看一眼元襄之,想知道他有什么见解,却见他眉头微皱,盯着关振山女婿宋平瞧。
她低声问:“你看他做甚?”
元襄之:“衣裳,你瞧他们夫妻穿得像什么?”
隋妤君细看二人,俱是白色粗布麻衣,现下百姓为了方便做活穿衣多用深色布料,他们穿的只能是丧服。
关振山死去不到一个时辰,这两人连丧服都穿好过来,此事他们二人脱不了干系。
隋妤君挑眉一笑,用嘴型说出“丧服”二字。
元襄之眉头舒展,“隋姑娘聪慧。”
这有何难,隋妤君嘴角翘起,对元襄之的夸奖很受用。以往被人赞誉美貌、舞技高超她并无多大感觉,可元襄之是大名鼎鼎的明德书院先生,其他人再多也比不上他一句。
堂下百姓也觉得宋平的话有道理,死后破坏尸身是对死者大不敬。
局面对林大夫不利,他反驳道:“若不验尸,如何查明真相?求县令大人抓紧时间安排验尸,还草民清白。”
“真相就是你开错药把我爹药死了,这些人都亲眼看到我爹死在林氏医馆,求县令大人快快处置这个庸医,让我爹早日入土为安。”
关虎说完,关家老太太又开始哭嚎,声音凄厉,让人担心她随时可能哭晕过去。
孙绍和无奈,打算询问证人,在一旁站着的人群中,他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几乎惊喜得喊出声,那人给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心中顿时安定下来。
很快,那人缓缓走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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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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