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七在门后听到声音攥紧了拳头,既羞又气。在回客栈的路上,他们看见一处挂了对白灯笼的院门,灯笼上大大的“奠”字在风中微微晃荡着,像是在敲无声的丧钟。
这是参加增试在北坡敌袭中牺牲的百姓,葛潇潇和梁其文、冯久年来祭拜过。
葛潇潇心有所感,刚回到客栈便忍不住问道:“先生,您可是在暗示我大哥离开奇纵军?”
“何出此言?”元襄之语气平淡,寻了张方凳坐下,眼神示意冯久年关上房门。
葛潇潇说出自己的想法:“敌军能悄无声息地进入宿月城地界,说明城外守卫松懈,我一个普通人都能看出来,何况是您?”
没等到元襄之回答,葛潇潇接着问:“奇纵军早已不是以前的奇纵军了,对吗?”
她不可置信,城外北坡敌袭这么大的事,除了调派人手巡城,城外竟没听到任何动静,很不符合她印象中奇纵军的作风。
武将之家最是崇尚骁勇善战的军队,奇纵军的大名她自小听闻,她大哥更是义无反顾投身其中,如今出了事才知道恐怕是金玉其外。
“从前奇纵军的大将军封了安国公,五年前交了兵权歇在家中含饴弄孙,如今奇纵军的大将军是杨将军,十几年前就在军中,是安国公一手提拔起来的。”元襄之解释道。
昨日葛暮雨拿着铁质小腰牌来寻他,说了些军中旧事,告诉他杨将军为人圆滑,极善钻营,十几年的时间便从一个小兵升到将军,更是在前任大将军交出兵权后,坐上奇纵军大将军之位。
腰牌改制也是杨将军提出来的,换了用料比例,省了好些铁矿,而且做得更加气派,受到朝廷的嘉奖。
元襄之暗道杨将军是个厉害的人物。
奇纵军城防松懈,秋操也敷衍,增试更是说加便加,据他所知,江院长同一封信改了称呼写了十几封,寄往边关有驻军的大小城镇,只有宿月城的奇纵军同意了。
原因无他,不过是想攀上江院长罢了。
奇纵军中的水浑,故而他今日向葛暮雨委婉提了一嘴。
“先生是怀疑此事与杨大将军有关?”梁其文突然插了句话,虽是问句,目光却笃定。
元襄之随即玩笑道:“为师一介书生,又不是江湖百晓生,以我资历年岁哪里能知道如此多秘密。”
“先生说话半真半假,总要我们猜。”冯久年坐在一旁,手里剥着客栈伙计送来的花生,他丢了一颗进口中,说话含糊不清,“我猜这句是假的。”
在他们眼中,先生总有千奇百怪的法子探知他想了解的一切,与江湖百晓生不遑多让,除了身子骨弱些。
隋妤君赞同冯久年的话,在他对面坐下一起剥花生,打算接着猜。
不同于二人轻松的态度,葛潇潇情绪低落,她的信念在崩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
“我大哥一个小小校尉手底下能有多少人,当日差点全死在北坡,这次歼灭了达鲁尔的人马,那下一次呢?若是他们守卫再严密一些,是不是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
有时夜里做梦被敌军围攻,她奋力杀敌,然而敌军源源不断,她长刀砍钝了都杀不完,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倒下,他们眼中的惊恐与不甘让她从梦中惊醒。
葛潇潇握紧了拳头,愤愤道:“我爹常说武将脑子里没有文人那么多弯弯绕绕,若是不来一趟,我竟不知波云诡谲也是能用来形容——”
“潇潇,抵御外敌自有军队将领们操心,这是他们不可推卸的责任,再者上面还有朝廷。”元襄之打断了她的话,目光柔和地望着这个初出茅庐的学生,“人心诡谲,不分文臣武将,人与人之间有如蛛网般错综复杂的牵扯,有人心思纯净如冰川雪水,有人心思浑浊似汛期的黄河,但水再浑,也有愿意清理的人。”
事实证明葛暮雨是愿意清理浑水的人。
他相信葛潇潇亦是。
葛潇潇内心震动,她在先生眼中看见了鼓励和希翼,一时热血起来,恨不得再去和葛暮雨打一场。
这时,手边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碟煮花生和一碗茶。
“盐水花生配菊花茶,清热下火。”
隋妤君轻轻浅浅的声音入耳,葛潇潇清醒过来,自嘲一笑,她居然因窥见一丝自以为的危机而杞人忧天,她能做的事有很多,比如勤奋读书练武,早日当上女将军。
“多谢先生教诲,潇潇明白了。”她拉上梁其文和冯久年出了门,“快将你们前几日写的文章给我看看。”
梁其文顺着她的力道起身,无奈道:“我哪有写文章,倒是读了几卷书,等会儿给你。”
冯久年只来得及端走一碟煮花生,不好意思地冲隋妤君笑笑:“隋姐姐,下次再一起剥花生,这些我先拿走了。”
隋妤君趁机给他添了些花生,得到他灿烂一笑。
房门关上之际,元襄之叮嘱道:“早些休息,明早别误了时辰。”
原本在葛潇潇手边的那碟花生和菊花茶,被元襄之拉到身前,慢条斯理地吃喝起来。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隋妤君调侃道。
元襄之望着房门,沉声道:“少年人最易鼓舞和煽动,正是热血又真挚的年纪。”也是立志最好的时候,见过一二分世间的残酷,迫切希望一展抱负,以一己之力去对抗世间艰险。
“有时挺羡慕他们三人的。”隋妤君左手撑着下巴,轻声说道。
元襄之:“为何?”
“我在他们这般年岁时,若有人肯花心思教导我,说不定我现在已经成就了一番事业。”隋妤君说到此处,停了下来,收敛神色姿态,双手捧起茶碗掩饰内心的尴尬,怎的说出了这样的话。
“设计剿灭盘龙帮、舞技郦城第一、帮助颜氏布坊生意蒸蒸日上……哪一样算不上成就一番事业?”元襄之一如方才对葛潇潇的温柔目光,“阿妤无须他人施肥浇灌,已然成长为栋梁之才。”
元襄之话说得好听,隋妤君很是受用,嘴角上扬昭示着此刻的好心情。
元襄之望着她的笑颜,明媚若海棠,心想无论她是怎么样长大的,如今在他身边他会用毕生所学来弥补那段岁月的缺失,帮助她成为想成为的人。
做先生,他是最擅长的。
来日方长。
翌日辰时,五人离开客栈,照例是驾一辆马车骨碌碌前往下一个游学地——商罗城,一个连接西域和中原的必经之地。
沿路飘来阵阵桂花香,令人闻之欲醉,冯久年不禁掀起马车帘子,好让花香透进来更多。
中秋节,快到了。
“先生,太和楼之行真的要带上我们三人吗?”梁其文问道,眼中似有小火苗在燃,“万一叫我们知晓什么密辛——”
“梁其文,你这话不对,先生把我们当自己人,有秘密也不会瞒着我们,怎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葛潇潇反驳。
元襄之失笑道:“有人设宴款待,我带你们去吃顿免费的晚膳而已。”
梁其文和葛潇潇兀自在猜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冯久年一拍大腿,笃定道:“我和先生想的是一样的,免费的晚膳诶,能为隋姐姐省些银钱。”
突然被提到的隋妤君抬眼打量几人,满不在乎道:“放心,你们还吃不穷我。”说完阖眼假寐,舟车劳顿着实累人,马车坐久了腰背酸痛得很。
“约莫半下午就能到商罗城了。”马车夫朝里头喊了一嘴。
隋妤君给的车钱丰厚,马车夫一路驾车而来态度温和不说,随时告知他们到了何处,离商罗城还有多远,半道上还给他们说些离奇的故事解闷,诸如哪家卖茶发了家却被人眼红诬陷、谁又喝了一种茶考上了举人之类,抑扬顿挫,堪比茶楼里的说书先生。
“大哥,你口中十个故事有八个都是关于茶的,这到底是什么茶,如此稀奇?”冯久年问道,他还从未听闻说什么茶有这么多名堂,怎的不见传入京中?
若是名茶好茶,必然会被有心人吹捧,安上某些噱头到京城来卖上高价。
“等你们进了商罗城便知道了,这茶在商罗城无人不知呢。”马车夫笑道。
“大哥,你还卖起关子来,勾得人好奇。”冯久年掀起厚重的车帘,拍了拍马车夫的肩膀,“大哥,快些告诉我吧。”
马车夫嘿嘿一笑,不久后,有雨点落到他脸上,他急忙回头:“外头下雨了,前面有个茶铺,咱们去避避雨?”
透过马车帘幕,雨声哗哗,大雨来得急,让人猝不及防。
下着大雨不适合继续赶路。
“走吧。”隋妤君应道。
几人很快到了茶铺,“小心些。”
说是茶铺,不过是两间简单的茅草屋,支了几张桌椅板凳在屋前的空地上,上头用茅草和防水的毡布搭了个棚子,勉强能遮阳避雨。在棚子一端立了根长竹竿,挂了张写着茶字的幌子。炉子里正在烧水,热气升腾而上,穿过棚子,又被大雨无情地打落。
茶铺的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见六人进来避雨,极热情地招呼他们坐下,问要不要喝点热茶、吃些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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