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劝解

早晨的动静并未吵醒隋妤君,她陷在梦境中无法自拔。

阎罗殿上,爹娘鬼魂声声诉苦,阎王爷大袖一挥,大殿之上浮现她在风月楼与江佑晖的温存旧事,她无颜面对爹娘,鬼差强迫她抬头,过往种种令她难堪至极,恨不能求死。

最后,阎王爷一声厉喝,宣告她罪孽深重,判打入地狱。

是啊,她这样的人,该下地狱的。

“阿妤,醒醒,再哭下去眼睛会坏的。”

是谁在叫她?

会有谁叫她?

挣扎睁开眼,入目是一张熟悉的脸,清隽若写意山水,洁净得不像地狱来者。

她记起来了,他是元襄之。

“襄之?”他看上去为何那样哀伤,她从未见过他这样伤心,眼睑被红色氤氲,水色弥漫,不一会儿泪珠一颗一颗接连落下。

她想伸手帮他拭泪,可刚抬起手便被他握住。

“是我,你终于醒了。”

滴答——

带着热意的泪水落到手背,她的意识渐渐回笼,昨夜之事连同梦境一道涌入脑海,心脏如利刃划过,悔恨、自责、无地自容……万般痛苦。

“如今叫我情何以堪?是倒不如让我以死谢罪,到了阴间下地狱去。”

话音刚落,隋妤君又趴在床沿呕出一口鲜血,缓了片刻,她顺着元襄之的力道撑起身子,对他浅浅一笑。

在他慌忙用手帕替自己擦拭唇边的血迹时,她悄悄从手上褪下银镯,按动机关,一把短刃瞬间弹出,她快速推开元襄之,将短刃对准心口用力一刺,闭上了眼睛。

她听到了利刃划破血肉的声音,这一刻,她好像不怕疼了。

只是有些舍不得。

于是,她睁开了眼。

“求你,别寻死。”元襄之一字一句,说得悲情又动人。

她忽觉不对,低头一看,元襄之左手紧紧握住短刃,鲜血淋漓,停在她心口处,鲜血染红了一大片衣裳。

她一下子松开,去查看他的手,手指轻轻触碰一下又缩回,生怕自己的动作太大会令他伤上加伤。

“我不是有意伤你的,怎么办?你流了好多血。”隋妤君脑中一片混乱,分不清现实和幻想,鲜红的血色让她眼前不断浮现梦中地狱的情景,好似阎王爷又给她添了道伤人之罪,鬼差拖着锁链朝她走来。

她的精神面临崩溃。

元襄之趁机丢远银镯短刃,右手紧紧揽住隋妤君,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不断低语:“阿妤别怕,我没事……”

银镯短刃砸到房门,“铛”的一声响。

门外众人听到动静,担心出了意外,忙不迭推门而入,看到二人相拥哭泣的画面。

床边有一滩血迹,被子上也是血迹斑驳,若不是认识屋内二人,他们几乎要怀疑来到杀人现场。

卢爷、葛潇潇、梁其文、冯久年,谁也没出声打扰,隋妤君破碎的哭声止住了他们的脚步。

无人会不识趣地说他们举止亲密、与礼不合,也许是悲痛笼罩了他们,也许是本该如此。

潇潇看见地上的银镯,捡起来细看,银镯上的短刃有血,她拿给梁其文看:“这是隋姐姐的镯子。”这上面的机关短刃,她曾用过一次,在郦城城外的盘龙帮内。

向来从容率性的隋姐姐,竟变成了这个悲痛万分的模样。

她仿佛被这种悲伤的氛围感染,在眼泪流出的瞬间,将呆愣的梁其文和冯久年拉出房间,卢爷眉头紧锁跟着后面,轻声关上了门。

良久,隋妤君仍在轻颤,元襄之继续安抚:“这一切与你无关,是长公主一党残害忠良,你听着,长公主不仅害了你父亲还害了我祖父,我们要一道报仇,为亡者讨回公道,还他们清名。”

他温柔地抚摸她单薄的背脊,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孤寂:“我们击过掌的,你不能丢下我……”

渐渐地,隋妤君平静下来,回抱住他,侧脸去贴他的脸颊,汲取他身上的暖意。

“嗯。”

临近午时,元襄之才开门出来,外衫上血泪斑驳,左手简单包扎过,面上疲态尽显。

他看到坐在门外台阶上的三个学生齐齐回头看他,微愣。

“先生,隋姐姐怎么样了?”葛潇潇起身问道,梁其文和冯久年随之起身。

元襄之打量面前三个学生,将他们的关切看在眼中,淡淡笑道:“她睡了,暂时稳定。”

葛潇潇点头,小声念叨:“那就好。”

“方才可是吓到了?”元襄之思忖一瞬,还是决定把方才发生的事告诉他们,他低头望着葛潇潇手中的银镯,“真相残酷,她醒来又吐了一回血,愧疚自责之下用此物自尽,幸好为师及时拦下。”

三人大惊,冯久年后退一步,踩空台阶,踉跄好几步。

“潇潇、其文,你们两个恐怕昨夜至今不曾休息,卢爷这里很安全,你们去休息吧,我回客栈一趟。”

元襄之嘱咐完二人,转身走了一段路又倒回来,对冯久年说道:“汪信今日也许会寻到此处,你务必拦住他,万不可让他见你隋姐姐,我好不容易劝住,不能再受刺激。”

冯久年痛快答应:“放心吧,先生,有我在,不会叫旁人打扰隋姐姐的。”

元襄之略微放心,快步离开。

在客栈收拾衣物时,心中又是一阵钝痛,隋妤君一心求死令他想起弥留之际的祖母,形容枯槁仿若假人。

“长公主,位高权重又如何?元襄之会和你斗到底。”他嗤笑一声,提笔写信。

元襄之取了衣物回到农庄时,汪信已经在正堂坐了好一阵,来人不止汪信,还有汪仪。

卢爷不愿接待二人,庄子里的其他人皆外出干活,因此只有冯久年在正堂和汪家兄妹闲谈。

汪信是来送银钱感谢隋妤君昨晚救下了汪仪,而汪仪是来看望冯久年的。今日一早他们前往客栈寻人无果,只好向秋月坊的老板打听昨晚元襄之一行人去了何处,秋月坊老板猜到他们身份不凡,没有隐瞒,告诉他们所寻之人是被卢爷接走的,还顺道告诉他们卢爷在城外的住址。

于是二人急匆匆赶到农庄来。

汪仪见到冯久年包扎如蒲扇的双手,作势要落泪,急得冯久年手忙脚乱安慰,差点没拦住意图自行寻人的汪信。

“怎么不见隋姑娘,她应当也在这里。”汪信再一次被冯久年按进木椅中,脑袋一个劲儿朝外头看。

“表哥,隋姐姐累了在休息,道谢的酬金我可有代她收下。”冯久年耐心相劝。

汪信招摇着手中的折扇,他今日特意在街上买的,一听见不到隋妤君立即起身,提高了声量:“这可不行,救命之恩需得当面道谢,表哥虽没读几年书,但这点礼数还是懂的。”

冯久年慌忙去捂汪信的嘴,语气哀求:“表哥,隋姐姐真的在休息,你声音小些,莫吵到她了。”

汪信用力推开冯久年,冯久年小他许多岁,他一贯看不上,今日若不是为了见隋妤君他不会对这位表弟如此亲切。

冯久年猝不及防跌倒在地,汪仪见此,收起哭泣的架势,走到汪信面前质问他:“大哥,今日见不到人,下次再寻机会便是,你推表弟做甚?他手上还有伤,若是伤势加重怎么办?”

作为兄长的权威屡次被挑衅,还是因为一个外人,汪信怒气上头,说道:“身为男子受点伤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文武不通,胆小懦弱,不得皇后娘娘喜欢,还比你小两岁,除了一张脸能看,还有何可取之处?”

这些话冯久年自小听到大,像是习惯了,无力反驳,亦无心反驳,他静静坐在地上,仿佛失了力气,淡漠地看着汪家兄妹继续吵架。

王仪瞪向汪信,怒火中烧:“不许你说他!”

汪信扇动折扇给自己降火,对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恨铁不成钢,说道:“皇后娘娘意图给你择婿,你偏不要,一心要嫁给他,如今你还没有与他定亲呢就这般护着他,传出去丢汪家的脸——”

正在此时,一颗石子击穿扇面,擦过汪信耳畔,发出一声“咚”,汪信立即止住话,看着手中破了个洞的折扇,目光缓缓移向门外。

汪仪和冯久年也同时回头看去。

是元襄之,不复此前的温和文弱,此刻他周身凌厉,如同刚开刃的宝剑,泛着幽幽冷光。

汪仪抬眼望了望天色,未时,日头正好,可她怎么感觉脖颈发凉,商罗城的秋天竟这般冷吗?

“二位若是再口不择言,便请吧。”元襄之踏进正堂,径直在主位坐下。

冯久年低低喊了声先生,兀自起身,走到他身后站定,将汪家兄妹来此的目的小声告诉他。

汪信摸着耳朵,犹在怔忡,汪仪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指着桌上的红漆方盒,笑道:“元先生,我兄妹二人备了酬金来感谢隋姑娘的救命之恩,久年表弟说她还在休息不便见客,如此我们不好再打扰,这厢告辞。”

言罢拉着汪信就要走。

“等等,还有一事,你们办完了再走。”元襄之喊住二人。

汪仪讪笑道:“还有何事?”

元襄之沉声道:“让你兄长与久年道歉。”

“要我给他道歉?”汪信回过神来,一把丢下折扇,嗤笑一声。

“如若不然,你身上某处会同折扇一样,破了洞。”

元襄之摊开完好的右手,上面赫然放着几颗尖锐的石子。

“大哥,你我皆不会武,好汉不吃眼前亏。”汪仪扯了扯汪信的衣袖,小声劝道。

汪信转念一想,他爹一向告诫儿女要识时务,眼下平安离开才最重要,哪里管得了面子不面子的,都是亲戚,料想冯久年也不会如何,他甚至不敢回京告状。

“久年表弟,表哥给你赔不是,方才是我气急了胡言乱语,对不住,还望久年表弟不要放在心上。”

面对汪信的道歉,冯久年回了一揖,沉默不语。

王仪趁机说道:“久年表弟,我们九月回京,这段时日在商罗城遇到什么难事尽管来寻我们。”

冯久年仍旧回以端正一揖。

汪家兄妹走后,元襄之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倘若我今日未听到汪家兄妹争吵,你准备瞒到什么时候?”

冯久年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眼神控住不住地乱瞟:“先生所言,学生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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