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府被查封后,住在周遭的人家嫌晦气或是担心被殃及,大多寻了别处居住,唯有几户隔得相较远些的还在,但寻常也不往隋府这边过。因此,隋府连带着周围一片几乎看不见人影。
元襄之带隋妤君跳进隋府院墙,入目是一片荒芜,干枯曳地的杂草,树木凋零只剩个躯干立在那里,池塘里的水幽绿浑浊,隐隐散发臭味。
隋妤君静静地走着,脑中不自觉将眼前之景与十年前做比,不对,是十一年,又过了一年。
她指着院子里翻到的桌椅,对元襄之微笑道:“圣旨来的那日,我同爹娘正在此处赏花饮酒,那年菊花开得甚好。”
元襄之牵住她冰凉的手,与她说笑:“原来你喜欢饮酒是自小养成的。”
“他们从不拘束我。”
隋妤君想起幼时头一回饮酒,酒意上头抱着她娘嚷着要摘月亮,她娘倒了杯水,指着杯中月亮倒影哄她说摘到了。那时,她觉得她娘是神仙,无所不能。
再往里走,正堂大门掉了半扇,另外半扇斜斜挂着,仿佛轻轻一拽,它便再也支撑不住。
二人踏入,正堂里面早已搬空,搬不走的也悉数砸毁,四面灰墙遍布蛛网,一只蜘蛛正挂在破了个角的窗口上晃荡,它是仅有的生机。
“去别处看看吧。”隋妤君叹息一声。
十一年过去,积灰厚重的正堂地面多了几处脚印。
接下来去的每间屋子皆是如此,陈年朽木的阴湿之气格外浓重。
最后,她来到了自己的卧房,架子床是看上去几乎是全府最完整的物件,昔日茜红色的纱帐褪色,碎成一条条,成了蜘蛛的最爱。
隋妤君抬头看向架子床正上方的房梁,蓦然一惊。
居然还在。
她忙央求元襄之:“襄之,瞧见上面的小木箱了吗?快帮我取下来。”
元襄之在桌上借力一蹬,飞上房梁取下了隋妤君口中的小木箱。
隋妤君拿到手中,吹去上面的灰尘,又掏出手帕仔细擦了擦,才动手去解木箱上的机关。
“不对,这上面的机关被人改了。”隋妤君又试了好几遍,仍旧不对。
“这里面装的是何物?你想想会有谁动你的东西。”元襄之分析道,他打量上面的机关,做得十分精巧。
“我七岁那年生辰,我解开了爹娘设下的十道谜题关卡,这是他们送我的机关木箱,木箱里的玄机只有他们知道,不会有别人……”隋妤君正说着,望着小木箱的眼眸忽地一亮,“是爹娘改的!”
元襄之:“是他们改的。”
二人异口同声。
“他们定是留了东西给你。”
隋妤君连连点头,低头拆解机关。爹总是很忙,木箱上的机关娘陪她拆解过许多遍,即便多年过去,手指一动,记忆顷刻复苏。
“咔哒”一声,机关解开了。
隋妤君缓缓打开小木箱,最上面的是一封泛黄的信,上面赫然写着“隋妤君亲启”。
她竭力稳住颤抖的手指,拆开信件,可一见开头和落款的称谓,眼眶瞬间一红。
“吾女阿妤,爹娘有愧于你,日前与外祖一家义绝实属无奈,你爹一腔孤勇,犹如以命博之……日后爹娘若遭不测,木箱中有军饷账目一册,阿妤可凭之为父昭雪……临书仓促,不尽欲言,唯盼吾女平安自由。”
“是我娘写的信。”隋妤君捧着这张薄薄的信纸,似乎上面每一个字都是娘的血肉所化,眼泪扑簌落到衣襟,“她早就猜到我爹会出事,不仅与外祖义绝,还留了一册账本。她是盼着我回京的,可我现在才来。”
难怪当年外祖一家会突然远离住了近百年的京城,东迁回老家,原来是她娘在保护他们,以防被牵扯进来。
她娘预料到了结局,依然义无反顾陪她爹赴死,因为她娘相信身为女儿的她会为他们正名。
元襄之俯身与她对视,用手帕一点一点拭去她的眼泪,温声哄道:“阿妤,你做得很好,我们的计划已经开始了,岳父岳母在天之灵都明白的。”
随后他指了指木箱里的被油纸包裹的东西,转移她的注意力,“你要看看这本账本吗?”
隋妤君收好书信,剥开油纸,露出里面保存完好的账本,翻了几页,上面字迹清晰,甚至还有几处深浅不一的兵部官印。
“这是留底的账本!”
留底的账本因确保往来账目的准确完整,需各级官员盖印封存。
隋妤君意识到这本账本的重要性,翻看完后重新用油纸包裹好,放回小木箱中,设好机关。
这个账本会成为他们为隋斐民翻案的关键证据,万不能丢失。
“我们回去吧,这个东西太重要了,得寻个隐秘的地方藏好。”隋妤君望向房梁,小木箱放在此处连抄家的官兵都没发现,十一年过去亦无人发现,但她隐隐有预感,放在这里不安全。
元襄之应声,二人回到了跳墙进来的地方,隋妤君抱着小木箱,元襄之揽住她的腰,踩上一旁翻到的石桌借力上墙,又从容跳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你这样用武功会疼吗?”隋妤君问道,想到他每次动用武功的后果,她心有戚戚。
元襄之微笑道:“偶尔一次,无妨。”他还想与她白头偕老,不会不保养自身的。
冬日天色阴沉沉的,他们走了好一会儿才看见街市。
他们刚走出小巷,却见一队士兵直直朝他们走来,隋妤君抬眼望去,领头之人正是江佑晖。
终于还是见面了,这一次,她不会再躲了。
江佑晖挥手让身后的士兵停下,他下了马,行至二人跟前。
隋妤君和元襄之见礼。
“小郡王。”
“我奉命巡逻京城,你们为何出现在此?”江佑晖看似冷声问二人,偏眼睛盯着隋妤君。
隋妤君用宽大的衣袖掩住小木箱,生怕被江佑晖发现,“听闻附近有位厉害的木匠,今日过来看看。”
元襄之上前一步,挡住江佑晖的视线:“我们还有要事,小郡王——”
江佑晖打断元襄之的话,像是发现了什么,绕到隋妤君身侧问:“你哭过了?”
隋妤君一愣,摸了摸脸,元襄之用湿帕子给她擦过脸,现下脸上是干净的,江佑晖是怎么看出来的?
江佑晖像是看懂了她的动作,了然道:“你的眼睛还红着。”他极熟悉这张脸哭过的模样。
说完忽觉一阵后悔,他这是把她又当成红筝了。
但对着这张脸,他无法忍住不关心:“是不是姓元的欺负你?”
隋妤君摇摇头,不想与他纠缠,拉起元襄之就要离开。
江佑晖伸出长臂一拦。
“小郡王这是何意?我们二人连上街的自由都没有吗?”隋妤君厉声问道,眉头微拧。
江佑晖看出她的不耐烦,仍旧伸着手,问:“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哭,我就放你们走。”他身后的手下纷纷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瞧见这事。
隋妤君看到江佑晖眼中的固执,仿佛得不到答案就会一直与他们过不去,堂堂皇城司副使,一身武将甲胄衬得他高大威武,但所作所为真是幼稚极了。
“民女是喜极而泣,民女和表哥已定下婚事,婚期是下月初九。”言罢,隋妤君拉着元襄之从旁离去。
没走两步,她回头又道:“小郡王若当日得闲,可来喝杯喜酒。”
江佑晖耳畔嗡嗡作响,失神地看着二人远去。她说,他们要成亲了。
是真的,婚期都定了。
手下黄钺拱手道:“小郡王,我们还要继续巡逻,切莫因闲杂人等误了大事。”
江佑晖堪堪回神,自嘲一笑,沉着脸翻身上马。
黄钺朝隋妤君和元襄之出来的小巷望去,那个方向是……
是夜,一道人影摸进了隋府,查探了一整夜,天将明时方离去。
昼夜交替,时光流逝,岁考结束那日,葛潇潇、梁其文和冯久年三人齐齐堵住元襄之的去路。
元襄之有心逗他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岁考完了不归家难道还想做文章?”
葛潇潇煞有介事说道:“先生,我们都知道了,您和隋姐姐的婚期定在初九,怎么不给我们发喜帖呢?”
“先生发了喜帖,只是嘱咐了爹娘岁考前不许告诉我们,怕我们分心误了岁考。”梁其文纠正了葛潇潇的话。
葛潇潇闻言立即问他:“你如何得知?”
“我娘瞒不住我。”梁其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他赢了葛潇潇一回。
冯久年扯了扯他们二人的衣袖,低声道:“别忘了正事。”
葛潇潇正色道:“先生,我们回京后和其他游学的同窗交流过,唯有我们这一路充满了惊心动魄,我们和隋姐姐经历过生死,情义非同寻常……”
“你们想做什么,直说便是。”元襄之淡淡道。
梁其文开门见山:“先生,我们想初九那日与您一道去迎亲。”
“对。”
“没错。”
元襄之笑了:“哪有先生成亲,学生跟去迎亲的,再者你们年岁还小,不怕旁人笑话你们?”
“先生,我不在乎的,京城里笑话我爹的人数不胜数,可无一人敢当面笑他。”冯久年挥手解释。
“我也是,谁敢笑我,我打回去。”葛潇潇亮出拳头。
梁其文略微红了脸,道:“我爹那个老古板都同意了,他娘还说让我跟着学学。”
葛潇潇忽然觉得梁其文的借口不错,顺着他的意思说:“嗯,我娘也这样说过。”说不定日后她大哥葛暮雨成亲不懂还得来问她。
梁其文不经意瞥了一眼葛潇潇搭在他肩上的胳膊,悄悄勾起嘴角。
元襄之从怀中取出三个红底烫金帖子,递给他们三人:“这份喜帖是专门给你们三人的。既然你们家中俱同意,为师自然无甚介意,届时请早,莫要贪恋冬日被窝起不来。”
三人接过喜帖,欣喜若狂。
“谢谢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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