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定好出发,一行人便弃马车骑马,一路疾驰。
姜璟由上官溪带着同乘一骑,裹在厚重的狐裘里,又披着宽大的雨具,一丁点雨都淋不到。
就是她自觉被裹成了个球,并不很美观……
如是换马不换人,众人很快来到越安州,越安州水路发达,乘坐小船一路往南比陆路更快,可惜洪水毁了大半水系,水路已经不能走了。
他们一路小心绕过越安州那些被水淹没的地方,姜璟见朝廷的赈灾队伍井井有条,也就慢慢放下心,觉得席飞昭说的那些可能不是真的。
五天后,上官溪总算看到前面高山露出轮廓,高兴道:“那就是南疆最后的屏障——襄平山,当地人管它叫五指山,五指山下有个村,我们在那里休息一会儿采买些补给。”
姜璟此前只在书上见过这地方的情报,一想到 “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①的景色就要出现在自己面前,也颇为激动。
沿着新建官道一路前行,沿路植被茂密,绿意盎然,崔行云眼睛一动,突然看到官道旁边有一团奇怪的物事。
再仔细一看,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子攀附在那团东西上,好像正在啃咬着它的血肉。
上一瞬崔行云还在疑惑,南疆的虫子怎么能越过如厮高山,来到越安州?襄平山可是将南疆完全阻拦在其中。
下一瞬他反应过来,被虫子啃噬的那团东西,其实是具尸体。
他顿时心生不忍,深深地叹了口气,整个人凭空从马背拔起,手轻轻一推那匹马,将之送到谢无拘手中,朗声道:“谢兄,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几人一勒马疆,几匹马倏然立住,嘶鸣两声,众人回头看崔行云,又看到路边尸体,便知他是想为人收尸。
上官溪便道:“我们同你一起便是。”
她年轻时正逢乱世,并不觉得这具乱糟糟的尸体有什么,反倒是两个年轻人瞳孔微缩,都有些不忍。
上官溪凑过去看了一眼,说道:“不能光带了尸首回去,虫子也要带两只,高明的仵作能通过虫子判断死亡时间,还有这地下的土,铲两块回去。”
姜璟被红裳扶着从马上下来,远远见到那具被虫子埋住的尸体,目露不忍:“都是我大晋子民,这样曝尸荒野,看着实在可怜。”
上官溪叹道:“现在已经算好了,早几十年整个天下都在打仗,乱的不行,江湖人更是打的脑浆子都要出来了。永泰年间,最开始只有十位先天高手,后来天下乱起来的时候,人数涨到二十五个……现如今总共只剩五个先天,其余全是冢中枯骨。路边随处可见尸体。现在不一样,日子好了,路上终于干净了。”
姜璟心想,她在长安呆的久了,来往的情报上见到的都是轻飘飘的话,一条条性命化做轻飘飘的数字,过多的数字又逐渐变得麻木……
上官溪见气氛凝重,笑眯眯说:“那批高手死的死,隐居的隐居,连我这样的人都能自称高手喽!”
……
……
姜璟:“……”
总之气氛并没有变得热烈起来。
等崔行云收集了虫子,行舟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将瓶中白色药粉慢慢倒在尸体身上,这是她那天研究过屋子里蛊虫之后配置出来的药粉。撒上去没一会儿,虫子就纷纷逃窜,露出下面的躯体。
最后一只虫子离开时,尸体居然轻轻震了一下,他好像终于从这种长期的痛苦中回神,双眼流下一行血泪。
行舟顿时“哎哟”一声,颤声道:“他……他不会是鬼吧?”
虽然是个医者,但她最怕妖魔鬼怪。
“当然不是,”姜璟叹道,“行舟,确认一下吧,他是不是还没死?”
虫子爬走后,她终于认出了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别离山庄柳寒刀。
两月前他们还见过面,现在再见却是这种场面。姜璟默然,生出物是人非之感。
“居然是他?”上官溪从久远的记忆中找到这个人名,“他是不是还有个结拜义兄?”
“对,就是他,他如今在别离山庄庄主麾下做事。”姜璟说。
上官溪揉了揉鼻子,狠狠皱眉,嘟囔说:“投奔谁不好,偏要投奔长孙川,切。”
行舟赶紧上前,摸过脉门,惊讶道:“他居然真的还活着。”
只是他现在的状态和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他舌头被割了一截,手筋,脚筋全部被挑断,伤口现在都在流血,又被无数毒虫啃咬,身上坑坑洼洼的全部都是伤口。
行舟坦诚道:“我只能给他处理一下伤口,他这伤需要细心照料,以后说不定还能醒过来。”
几人对视一眼,纷纷皱起了眉。杀人不过头点地,也不知是什么深仇大恨,居然将一个好好的人折磨成这样。
这件事自然要和别离山庄那边说一下。
上官溪便说:“离这里最近的就是我们要去的连山村,我们分一匹马出来,把他放马上,到了村里交给村里人。”
姜璟赞同说:“女侠说的是,他跟着我们是无法养伤的,留在村里让村民照料最好。”
众人自然应是。
这件事虽然碍于他们有急事就此放过,但其中疑点颇多。
不说别的,就说别离山庄位于江南,和南疆几乎从未联系,柳寒刀怎么会差点死在这个地方?
他是知道了什么南疆的隐秘之事?
又或者是得罪了宿小山?
不不不,这应该不太可能,宿小山这样的先天高手,对上柳寒刀也就一掌的事儿,哪用得上这样折磨他?
姜璟脑子里诸多想法,又见天上黑压压淡淡云层从南疆推过来,她痛苦地埋入狐裘:“怎么又下雨了!”
这几天见过的雨快要比她前十八年见过的雨都要多了,什么时候能停啊!
好在过不多时,几人就见前方路口摆了个羊肉棚子,大家连忙勒马停下,决定留在这里喝了羊汤避个雨再走。
羊肉摊很小,可能为了方便来往行人避雨,店家撑了好大一张雨布,只在雨布中心摆了几张桌子。有两张桌子都坐了人,装满蘑菇的背篓放在地上,几人合点一碗羊汤,热腾腾的羊汤在阴雨中散发出极其浓郁的香味。
墨客将众人的马牵在一起,撑开雨布让它们不至于淋雨,又刷了一刷,再把提前准备好的草料喂上。
端汤的活被翠微抢了——没等老板乐呵呵地端上来,她就已起身把羊肉汤端到桌上。
姜璟最后从狐裘中被捞出来,上官溪带着她落座。她全程都被保护得很好,身上没有淋着雨,只是到底途中艰辛,兼之毒素入侵,此时脸色惨白,明明有些饿可是看着热腾腾的羊汤就是升不起半分食欲。
她恹恹坐在凳子上,其余两张桌上的路人只觉对方就像是天上的仙女,和他们这些人根本不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便不敢大声说话了,呼噜两口迅速吃完,且回家避雨去。
姜璟没有在意这些动静,她出神地看着外面。
雨布在风雨中撑了一方小天地,天底下是热腾腾的羊汤,有种岁月静好的平静之感。雨滴沿着雨布不停滴下,寒风夹杂着雨丝灌进来,好在狐裘挡住风霜,让她不至于受冻。
雨布下还有几个避雨的,时不时看向他们这些人。这地方产模糊,素日之见行商,很少见到江湖人,更不要说他们这样容貌齐整的江湖人了。大概是因为对美貌的敬畏和纯粹的好奇,他们的眼中并不含亵渎。
青衫端着羊汤笑呵呵走过去,没一会儿就打听清楚了情况。
原来上官溪说的那个村就在二里外,就是路有些不好走,因为村子建在半山腰上。
一躲雨的人感慨道:“朝廷的人来劝过两次了,都想让我们搬走,但咱们这批人早些年都是山民。好不容易有了容身之所,哪里舍得这几幢屋子?”
另外一个人笑道:“是啊,咱们不肯搬,镇上的大官也没办法,前两年还来了几个大官,教咱们在山里种蘑菇,日子这才好过起来了。不然这羊肉汤怎么开的起来?”
产蘑菇才有人来收蘑菇,开在路口的羊肉摊才有生意做,换了十几年前,哪有这种好日子过,托了蘑菇的福,他们这些狗腿子哟,连羊汤都能喝了。
众人坐在那儿,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这些人聊着。
而姜璟的眼神落在角落一人身上。
那人头发花白,应当是有些年纪了,双眼直勾勾的,定定看着雨滴,不知在想什么。
他身上衣服倒是齐整,只是脸上一片乌黑,又落了雨水,黑乌四处蔓延,弄的衣服上也全都脏兮兮的,头发更是跟杂草一般。
仿佛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他突然转过头来,愣愣地盯着姜璟,然后直挺挺站起,就要朝着她走过去,甚至木愣愣的眼神中都多了一丝风采。
红裳赶忙拦在前面,脆生生道:“停下,你想干什么!” 她一手还拿着羊肉汤碗,眼睛瞪得滚圆。
店家连忙上来把他推开,叹口气道:“恐怕是家园都被淹了,所以他跑到这里来,可怜的,人都迷瞪了,姑娘是嫌弃他脏污么,我这就把他赶走。”
旁边的村民忙道:“这人也来了好几天了。疯疯癫癫,看起来怪可怜的,而且每天都要站在这里,如果不是他疯了,我们都要以为他在这里等什么人呢。”
那人被推了一推,倒显出十分的乖巧来,也不再凑上前,只是呆呆的看着姜璟。
①分野中峰变,阴晴众壑殊——出自王维《钟南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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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羊肉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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