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拘第二次醒来。
第一次醒来时他尝试着运转内力，结果一个大周天都没有搬运完，很快就因为内脏移位和经脉震荡的痛苦而昏迷。
这一次醒来，躺在他臂弯下的少女也已经醒了过来，现在正在面无表情的剥兔子皮……她剥皮的手法不到家，下手倒是很果断。
火堆新添了树枝，一个凹下去的石板……或者说石锅放在火堆中间，碗里的水正咕嘟咕嘟冒着小泡。
姜璟不仅打到了猎物，还找到了水源。
他含笑看着这一幕，夸道：“好姑娘。”
听到这个声音，姜璟身体骤然一僵，随后猛地侧过头去，喜道：“你醒了！”
她眼中满是喜意，立刻扔下手上的兔子，简直是飞奔一样跑过来，一叠声地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痛吗？”
“江湖人的内功，是不是很擅长疗伤？那你能恢复吗？”
谢无拘哑然失笑，笑声牵动体内伤势，顿时一阵剧痛传来。轻笑立刻变成苦笑。
姜璟连忙说道：“你，你要不要喝水？”
她忙不迭地拿出药瓶：“这是我吃的人参当归丸，你现在这状况能吃吗？”
谢无拘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将这种疼痛压制下来，又短促的笑了一声：“你问了这么多问题，想让我先回哪个？”
姜璟：“……”
“还能说笑话，看来伤的不重。”姜璟佯装冷漠，笑意一收就要转头。
她手上还沾着那只难搞的兔子的血，脸上倒是干干净净，身上那件月白色衣裙却遭了殃，灰一道，黑一道看起来狼狈极了。
一看就知道收拾过了仪容。
谢无拘在心中浅浅一笑，一面却情不自禁的觉得她这样实在是可怜又可爱，温声说：“不要急，我能恢复，并且我保证很快就很恢复，好不好？”
姜璟为这样明显哄孩子的语气轻哼一声，坐在用石头和干树叶堆叠的椅子上，麻利地用湿帕子擦干净手，看一眼天色，拿树枝在黑灰的地上划了一道。
这已经是第三道印记了。
“你已经昏迷了三天。”
我差一点就要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姜璟柔声道：“这几天我只喂你一点点水，你饿不饿？先喝点水吃些东西，再吃一颗药，好不好？”
她取来一片洗干净的树叶，卷成杯子的形状，舀了一些凉下来的温水，慢慢凑到谢无拘嘴边。
她从没服侍过人，手脚难免慌乱些，见谢无拘嘴角擒着淡淡笑容看她手忙脚乱，姜璟脸微微一红，娇嗔说：“快喝！”
谢无拘挑眉：“啧，好凶。”
姜璟：“……”
你小汁！
“我还有更凶的手段信不信？”
谢无拘乖巧：“信。”
他就着叶子慢慢喝了些水，又吃了两颗药。
姜璟柔声说：“我炸了一些鱼，熏了鱼干，你且等等，我去熬一些鱼汤。”
谢无拘：“……”
炸鱼……
好小众的词。
你不会是用红裳准备的雷火弹炸的吧？
等姜璟拿来几条残缺的鱼时，谢无拘知道自己果然没有猜错。
不过她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想要在丛林中找到一些吃的，可不得只能用这些东西吗？
没一会儿，略有些腥味儿的鱼汤香气就扑面而来，谢无拘见姜璟表情始终有些拘谨和讨好，本来还有些话想说，但被鱼汤香气一勾，那些话也就散在了九霄之外。
倒是姜璟见谢无拘坦然接受她的投喂，那些拘谨便少了很多。
她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树枝，剥好皮的兔子正放在火堆上方熏烤，谢无拘背靠在树上，五心向天，正在运功。也许是因为疼痛，眉头皱的死紧。
“谢无拘，谢无拘？”她试探着喊了两声，发现对方毫无反应，便猜想他现在恐怕完全听不到外界的声音。
姜璟便坐在火堆前，脑子里一时是“行舟做的这驱虫药粉真有用，等回去了一定要问她再讨两瓶”，一时又是“唉，谢无拘费这么大劲救我，自己还受了这么重的伤，只可惜我活不了几天了。”
驱虫药粉和火堆足以驱散大型猛兽，以至于这里只有风吹过树叶划过沙沙的声音，姜璟撑着下巴观察谢无拘。
对方长得十分英俊，风姿特秀，肃肃如松下风，只是素日里带着一张面具，谁都看不到面具下的真实面容。
她心想，谢无拘现在可不是在松树下么，她被戳中笑穴一般，眉眼弯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从火堆中取出一根树枝，用力摇晃将火摇灭，在地上胡乱画画，随后看到自己笔下变样的谢无拘，有些心虚的拿脚把作画痕迹擦掉。
她一扔树枝，坐在树叶上抱着膝盖，低低说道：“谢谢你，谢无拘。”
她自嘲心想，素日里那些哄人的话张口就来，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对着谢无拘，哪怕是一句简单的道谢也黏在嘴边迟迟说不出来。
这会儿对着没有反应的谢无拘，反倒是什么都能说出来了。
“刚被人推下来时，我心中只觉得平静，那时觉得我本来就快要死了，早死晚死又有什么区别？与其死在你们面前，还不如就这样掉下悬崖尸骨无存呢。”她怔怔地看着谢无拘，“如果你现在醒着，肯定又要笑话我了。”
“可我现在被你救了下来，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你救了下来。”她轻声说，“在你们江湖人那里，救人性命是不是要以身相报的呀？所以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想了。因为我这条命已经有一半属于你了。”
我想找到关于幽昙的真相吗？
我想。
所以我不会再放弃了。
她还在想着心事，忽然听到身边有个声音毫不客气说：“好啊。”
姜璟顿时吓了一跳，旋即立刻意识到是谢无拘的声音，心跳这才慢慢回复，娇嗔道：“你做什么突然吓人。”
谢无拘睁开眼睛，他勉强搬运了一个大周天，好在只要内息恢复，那些伤也只需要慢慢静养，再过一天就不用再像现在这样浑身动弹不得。
可就在他醒过来时，正好听到姜璟这个心里爱藏事的小姑娘正在自我剖白，这样难得的机会，他怎么可能如此不懂事的醒过来呢。
他嘴角含笑，重复了一句：“好啊！”
姜璟顿时羞恼：“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
我说的是我要报答你的意思，你这么一笑，哪里都很奇怪啊！
姜璟见他嘴角含笑，尴尬的脸都要烧起来了，根本不敢想象他到底偷听了多少，从哪里开始偷听的。
略微用了点时间，她总算平复心情，瞪了他一眼。
谢无拘心想：啧，又有人在无缘无故瞪人。
姜璟整理表情，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让行舟研究幽昙？”
我曾经秘密调查过，这味毒药根本没人知道，你是从哪里得知，又为何要研究这种害人的东西呢？
谢无拘嘴角笑容一僵。
他知道，姜璟这是鼓足了勇气才会直言相问，错过这次机会，以后二人再想交心就难了。
……但偏偏就是这个问题，他不能说。
谢无拘苦笑一声，说：“我对行舟说，幽昙这种秘药起源于前朝后宫，有‘返老还童之效’，只要服用此药，就能恢复成此身最美貌最耀眼的容貌，但效果只能维持一年，一年后，药石罔顾，神仙来了也救不得。”
他犹豫着说：“这是我骗她的，幽昙……其实来自魔门。”
“幽昙最早出现在幽冥洞。”
“幽冥洞……”姜璟有些不安地动了动，“我记得这是你初出江湖……”
……初出江湖把人家一整个灭掉的那个门派，堪称一战成名，从此以后魔头的名声顶在头上甩都甩不掉。
所以你灭幽冥洞只为了幽昙？
谢无拘：“嗯，为了幽昙。”
“可惜幽冥洞不是真正的凶手，我只得到了幽昙的真正情报。”
“幽昙的真实药效是压榨生命力，它能将人所有的生命潜力全部压榨，而被压榨的人会在一年之内拥有不可思议的潜力。”
姜璟喃喃：“好可怕，好恶毒的药！”
“简直是……”
简直是培养死士的最佳药物。
“是，”谢无拘肯定她的看法，“这种药绝不是给女子恢复青春用的，它的最佳使用对象是死士！”
“我……”他犹豫了一下，说，“行舟是我遇到的最天才的医者，她的天赋和药材上的灵性堪称惊才绝艳，我希望她能研究出幽昙的解药。”
“至于其他的我不能说。”他坦诚道。
姜璟摇了摇头低低说：“好。”
只要我们不是敌人……就好。
天又黑了，火堆“哔啵”燃烧，被突然落下的雨点一打，明明灭灭地亮了会儿，姜璟赶紧将收集到的树叶堆在火堆上的架子上，层层叠叠扑了好几层，然后才哆哆嗦嗦地躲在三角营地里。
上有树荫遮蔽，又有架子上堆叠的树叶，火堆总算恢复明亮，热量被锁在营地里。
姜璟出神地看着火堆，忽然问：“你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要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救我？
你是魔头诶，江湖正派们的侠义对你来说算得了什么？你难道不应该看我一眼，然后很冷漠地说：“喂，你挡路了”这样子吗？
谢无拘：“……”
你真的看太多话本了吧……
等找到绝医谷从南疆回洛水，我就把你那堆乱七八糟的话本全扔了。
“至于为什么要救你，”谢无拘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还想去碎玉城吗？”
“知道你的娘亲当你生下来有可能是想利用你解毒，你还想去碎玉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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