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点像我一个姐姐。” 杨女三七突然说，“看不得自己闲一样，手里永远有事情做。”
“不过她的命没有你好。”
曲惜舟认真说道：“人活在世界上，每个人都不一样，每个人的经历也不一样。所以命是不能这样轻飘飘做比较的。”
“你的大道理一套一套，和我姐姐一模一样。”杨女三七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很快这丝笑容就被淹没在焦躁之下。
“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姓丁的？”杨女三七冷冷道，“我劝你迷途知返，他这种的男人我见多了，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今日他见你容貌姣好喜欢你，他日你容颜不在，这种狠心的男人绝对会抛下你。”
“杨姑娘背后说人坏话，这不太厚道吧？我何曾是那等样人了？” 丁朝岚就从门后转来，笑道：“听说你在找我？”
曲惜舟：“……”
她脸微微一红，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偷偷瞪了对方一眼，心想：果然和杨姑娘说的一样，你就不是什么好人。
哪有好人站在外面偷听女孩子聊天的？
丁朝岚又朝曲惜舟微微点头一笑：“曲姑娘。”
杨女三七立刻盯着他：“别离山庄内发生了什么？！”
“她就是你姐姐？”丁朝岚答非所问。
曲惜舟：“……”
她不好意思地看了杨女三七一眼，心想：这简直就坐实了你在偷听嘛……
杨女三七不情不愿地交代：“是。”
“为什么是别离山庄？”
“姜小婵这个贱人害了九帮十三寨所有人，长孙川收容了我们这些遗孤。”她道，“我们都在那里。”
见丁朝岚还要再朝下问，杨女三七立刻道：“我已经回答了你两个问题，丁朝岚，你不要得寸进尺。逼急了老娘一抹脖子，你什么都别想知道！”
“她真的死了。”
“……什么，”杨女三七心口重重一跳，怀疑自己没有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丁朝岚叹道：“那是你姐姐？我们见到她的时候就已是一具尸体了……杨万乐那边已经指认了……”
“她……真的……”杨女三七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至始至终都不敢说出“死”这个词。
“真的。”丁朝岚的声音很平静，他甚至平静地阐述了一番那具尸体的死状以及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睛。
平静却残忍。
滴答
滴答
滴答
杨女三七垂着头，昨天晚上的挣扎耗费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现在甚至连崩溃的力气都没有，呆呆地瘫在那里，嘴唇微微颤抖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很多很多很多年前，那个骤变之夜，是姐姐搂着她，温柔地笑着，安慰她说不要怕。
之后很多次，很多很多次，试药的时候。
培育“玉昙”的时候。
十六岁那年刚刚长成的时候。
姐姐温柔而坚定的挡在了她面前，硬推着她走上另一条路。
虽然好像那条路也并不正常，但那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致了。
温柔真的是种可怕的力量，以至于她这样冷心冷肺的人都觉腹中好似生出一股冲动，冲动勾到四肢百骸，变成无穷的恨意和杀意。
丁朝岚耐心等了她很长时间。
杨女三七缓缓说道：“是，我来自别离山庄。”
杨女三七说：“我不叫杨女三七，山庄的人杀了她，我替了她的身份，在外面给庄主做事。”
“我们这样的人有很多……”杨女三七缓缓说道，“九帮十三寨一夕毁灭，留下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而别离山庄接收了这份遗产。”
包括他们这些小孩子。
“庄主想要晋升先天，一直在做药物研究，需要很多钱，我主要是负责一些暗活。我之前说谎了，我的目标不是曲惜舟，而是姜璟，一直都是她。”
“但是，谢无拘跟得太紧，我打不过他，只好找其他手段。”
“我的任务是带姜璟回别离山庄，其他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毕竟我只是一把刀。”
丁朝岚站在她面前，挡住门口透进来的光，闻言笑着对曲惜舟道：“曲姑娘，辛苦你了，被迫卷进这些事情里。”
杨女三七咬着嘴唇，看着她低低说了句：“抱歉。”
曲惜舟下意识摇头。
丁朝岚讥道：“九帮十三寨当年在越昌是乱舞的群魔之首，你们这些后人也算是家学渊源。”
这话一瞬间触怒了杨女三七，她紧紧咬着牙关，声音颤抖，呼吸急促道： “你们知道什么，历史永远都是由胜者书写！中州越昌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你知道一个人人都想要的地方会发生什么，变成什么样子吗？” 她急促的喘了几口气，“越昌被打得十室九空，田野里干活都是老妪！因为人都死了，年轻男人死了，后来年轻妇人也上战场死了，最后是老人……如果不是我们的父母兄姊建九帮十三寨庇护越昌人，如今越昌就没有真正的越昌人了。越昌的土埋得全都是越昌人……听说越昌近年来粮食长得很好啊？”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天下虽已平定，可乱世带来的伤痛从来没在她们这些幸存者身上离开过。
丁朝岚默然不语。
杨女三七深深吸了一口气，冷淡嘲道：“也是，你这样养尊处优的人怎么会知道战争的可怕呢？”
丁朝岚不和她争辩这些事，只问：“为什么盯上姜璟，她是个大家小姐从来不出长安，你们怎么知道她身上有金蚕？”
杨女三七回道：“是圣女教。”
她说：“庄主用的晋升先天的方法有后遗症，”她略微犹豫地看着二人，眼神落在仍旧沉浸在越昌的苦难中的曲惜舟，继续道，“他不知在哪里找到的偏方，养了一种名为朝露的虫子。”
“朝露能吸收他人内力为己所用，但既名朝露，它吸收来的内力也是朝生露无。庄主因此苦不堪言。后来圣女教的人不知为何知道了这件隐秘的事情。主动找上门来，向庄主提供了一个解决方法。”
“那就是金蚕蛊。”
杨女三七蹙着眉：“传闻圣女教的圣女知前世，晓未来。我听过她的名声，以前一向只觉得她是江湖骗子。可这件事情上，她好像真的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
“朝露？”丁朝岚问道，“功效这么奇异的虫子很难培养吧？”
杨女三七瞳孔微缩，慢慢侧过头：“是……它只吃玉昙。”
“我什么都说了！”她哑声说道，“告诉我，她为什么会死！”
无论如何，她都是长孙川明面上的妻子，她为何会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而她这里却没有收到任何汇报？？
“原来你们管它叫玉昙。” 丁朝岚淡淡道，他信守承诺，将真相告知，随后冷不丁问道：“你的年纪应该不大吧？”
杨女三七正沉浸在痛苦之中，她闻言愣然抬头，道：“什么？”
丁朝岚挑眉道：“你年纪不大，却已是一流高手，天赋不错？”
不仅是她，据前面传来的消息所知，九帮十三寨的人从小就在黑暗里长大，里面大部分人却是一流高手。之前如果不是有杨万乐震慑，他们抵抗起来，燕云带去的人伤亡可就说不准了。
可他们不磨心性，怎么突破的瓶颈成就一流高手的呢？
不仅如此，武林中现存的一流高手其实并不多，但这些年却好似量产一样一个接一个出来，江湖一年比一年热闹，把他们龙组搞得焦头烂额，却怎么都查不到头。
杨女三七错愕地看着他，厌恶道：“你可以滚了。”
丁朝岚没得着好，无辜地摊了摊手，当真背着手，顺便带着满脸担忧之色的曲惜舟一起离开：“走啦走啦。”
他嘴里优哉游哉道：“得嘞，这趟差事了了，过两天咱们就回去。”
曲惜舟推拒的手顿时一松，眼睛从屋前小葱看到院子里晒药材的少年，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南疆太阳正好，此刻的越安州北却下着暴雨。
越安州北边这一块早些年脑浆子都打出来了，因山多，里头藏了无数响马，大晋开国那几年还常闹事，搞得官府剿了好几次匪。一直到嘉文年，这片儿才差不多太平，饶是如此，一时半会的，正经老百姓也不敢搬过来住。
两男一女正狂奔在越安州北的雨里，女子心疼地摸了摸湿透的小马，高声喊道：“大师兄，二师兄，找个地方歇会儿吧，小蚂蚱全都淋湿啦！”
两个师兄苦笑，心想：小师妹啊小师妹，难道咱俩是想在这荒郊野外的地儿淋雨玩吗？
这不是前头错过了地儿，现在根本找不到地方歇息嘛！
——等等！
他们狐疑地运足目力，居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点微光闪现，看那微弱黄光，想必前方有人家，二人顿时大喜道：“小师妹，前边有人！”
待奔到近前，三人这才发现，前方一片杂乱丛林中，不知何时竟多了座客栈。
客栈檐下坠着两个长方形白纸灯笼，他们在很远之外看到的光便来自这两盏灯笼。上面还写着字，一个灯笼上写着“未晚先投宿”，另一个则是“鸡鸣早看天”，字写得遒劲有力，威武霸气，最后的“天”字一撇简直要撇到灯笼外面去了。
客栈内似乎有人，欢声笑语之音绵绵不绝从那薄薄的纸板们穿透而来，哪怕只是听声，三人就已能想象到，比起凄凄惨惨在外头淋雨，客栈里有多么热闹，又有多么舒服。
正在淋雨的三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牵着马儿往回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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