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其实是句安慰话。
事实上姜璟说的那人根本没有追寻过自己的身世。
一来是因为他当时一个孩童,受了这么重的伤被扔在哪儿,便以为那是一段不太好的经历。二来也是为华山派考虑,毕竟地处南疆,他出身邪派的可能性很大。一个华山派的大师兄追根溯源,发现自己出身邪派……
都不用改就可以直接写上长安流行的话本了……
夏侯仪满怀希望地看着姜璟,手忙脚乱从怀里掏出一块青玉:“他身上是不是有一块这样的玉佩。”
想到那玉佩有可能已不在自家孩儿手里,他又道:“或者……或者他背后有一道伤痕,是他年幼时被谷中兔子所伤,痕迹至今无法消除。”
姜璟:“……”
他背后的痕迹我怎么可能会知晓!!
她缓缓道:“我说的人是华山派大弟子崔襄崔行云。多年前华山派上官女侠途经南疆,救下了他,而崔行云倒下的地方就在绝医谷附近。我正是凭此才有所猜测。”
“华山派,华山派……” 夏侯仪喃喃,三步并作两步朝前疾走,“我现在就去华山派找他!”
“世伯且慢!”姜璟赶紧阻拦,“世伯稍安勿躁,我已传讯给崔世兄,想必他得到消息后会很快赶来。”
事实上,她刚醒来和谢无拘通过消息之后,就有此猜想,因此立刻传讯给了崔行云,只是不知为何,至今没有收到回信。
“好,好!” 夏侯仪复又坐下,脸上不辨悲喜,表情复杂,再说话时声音都有些嘶哑,“原来是被华山派的人救了,好,好,华山派之人行为端正,聂黎清为人重规矩又不为规矩所累,仁儿在哪里想必过得很好,那就好,那就好。”
他骤然捂着脸,心绪繁杂,一时失语,四面厅顿时陷入沉默。
姜璟轻轻叹气。
她示意奉茶侍女起身,亲自再泡上一盏茶,默不作声送到夏侯仪身前。
等他情绪稍缓,姜璟这才问道:“世伯,所以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侯仪哑声道:“让她们都出去。”
等姜璟遣散厅中侍女,他这才说道:“我从头说起吧。”他瞥了宿小山一眼,“想必你爹还没同你说起这些事。”
宿小山:“……”
你丫的又拉踩我!狗东西!
夏侯家在前朝是有名的杏林世家,到夏侯仪这一代,他家里不仅在当时京中开了大药堂,他爹更成了宫中御医,深得永泰帝信任。
永泰帝是个糊涂且残暴的皇帝,而且他常年服用丹药,居然还活得很长。到他晚年时,愈发昏聩,只信任两个炼丹道士。
“我爹只是实言说出道士的丹药血气太重,不适合服用,就被那老皇帝下入牢狱。而两个炼丹道士,更是觊觎我家祖业,因此不过一日,侍卫就从我家里搜到了不得的东西。我爹还在牢中,当即被打了个半死。”
夏侯仪说这些事实时,表情沉痛,用力攥紧拳头。想来哪怕多年过去,他对老皇帝的仇恨依旧不减。
夏侯家主硬生生被打死后,夏侯家立刻知道不好,只是知道的太晚了,仓促间只来得及将夏侯仪一家三口塞进暗室。短短一夜之间,夏侯家中上下一百多口,死得只剩他们三个。
“我在逃出京都的路上和阿婵相遇,我和阿婵有些交情……我没想到她来京都就是为了救我们。”
他语出惊人:“其实我们夏侯家的祖籍就在南疆。绝医谷就是我们祖地,当时实在无处可去,我们只能去南疆。”
想到姜小婵当年飒爽风姿,他轻轻一笑,说道:“之后就是千里奔逃。”
他们在京中生活太久,早就忘了自己家曾经也是江湖人。出来后才发现,世道已经乱了。江湖、朝堂、各方势力之间联合的联合,开战的开战,彼此之间脑浆都要打出来了。如果不是有姜小婵和陪姜小婵一起前来的宿小山相助……他们恐怕就会死在路上。
什么!
姜璟瞳孔骤然缩紧。
难怪……
难怪绝医谷屋舍俨然,看起来不像一二十年能建好的样子,原来那竟是夏侯家的祖宅!
但是……
“我从江州回来后……却发现谷中一片狼藉,一副被人搜刮过的模样,好不容易调弄出来的药物全部被抢走。除此之外,我儿夏侯仁……失踪了。”
听到这里,姜璟蹙眉心想:这就和崔行云的时间线对不上了。
崔行云说他是大晋立国前失踪的,那就是永泰四十二年。但姜小婵生产的年龄是永泰三十九年,期间差着三年。
只是这话却不好在此时说出……毕竟夏侯仁是因为她的出生而失踪的。
夏侯仪不知她心中所想,继续说下去。
他们夫妻俩伤心欲绝,找了很久很久,甚至深入瘴气,可始终没有找到夏侯仁的踪迹。一年,两年,五年……时间越过越快,直到四年前,一行人突破恐怖白瘴,找上门来,想让夏侯仪替他们炼制一种药物。
代价就是夏侯仁的踪迹。
对一对失去孩子的夫妻来说,只要能够得到孩子的消息,让他们做什么都可以。
宿小山原本心中“你们没守承诺,离开绝医谷”的想法顿时消散,他转而骂道:“蠢货,连陷阱都看不出来,活这么大有什么用?!这帮人很有可能就是撸走夏侯仁的人!”
绝医谷那时什么地方?谷外白瘴弥漫,哪怕江湖中一流高手亦是望而却步,如何会有前后两拨人同时找来?
连这么明显的陷阱都瞧不出来,不是蠢货是什么?
夏侯仪握紧了拳头,随后苦笑道:“是……我和芙蓉儿一时被遮蔽,没有想到此事,但也很快反应过来。”
“……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宿小山又骂:“蠢货!为何不来找我?”
夏侯仪瞪着眼睛低吼道:“婵妹连生产都是一个人,你叫我如何信任你,如何来找你?!”
宿小山:“……”
他顿时感觉自己身上好似中了一箭。
……丫的,早知道不骂了。
宿小山一消停,夏侯仪沉浸于往事讷讷不再言,厅中又是一阵沉默。
姜璟亦是伤怀。
夏侯仪虽然没再说下去,但她如何不记得,羊肉摊前初遇时,夏侯仪状若疯癫的样子?
想来他口中的芙蓉儿……结局不一定好吧。
好在夏侯仪如今有了个念想,很快振作起来,甚至拉着行舟,想要再讨论讨论完善朝露的解法。
到了傍晚,诸人饭毕,姜璟和谢无拘在园中散心,两人沿着长廊走到水榭时,就见宿小山坐在桌前喝茶,好像等了很久的样子。
二人一怔。
姜璟还没学会如何同正经的亲爹相处,这让她看起来比谢无拘都要拘谨,张口结舌道:“前辈……”
宿小山微微一笑,看着她说道:“谢门主,我和姜璟有话想说。”
谢无拘旋即反应过来,赶紧告辞退让,却也没有离开太远,隔着一湖水远远的站在那里。
他一走,姜璟便有些轻微的不自在,她小声道:“您是有事吗?”
宿小山点了点头,道:“我要走了。”
“您要走?”姜璟语带惊讶,脱口而出道,“您身上的伤好了?”
她记得宿小山身上伤很难好全,最好不要和别人动手。前段时间她还特意问了行舟和谢无拘,得到的答案都是只要不动手就能慢慢养好——或者如果有个先天愿意以全力修复他的经脉各处,就能好得更快一点,但这几乎不可能。
……而且她还没有完全适应宿小山的存在,可宿小山居然就要走了,这让她心中顿时生出些许惶恐和不舍,忍不住想是不是南疆出了什么事?
这句关心的话一出,宿小山顿时心下熨帖,什么“前辈”和“世伯”,那都是俗人才会在意的事!
他回道:“南疆那里还有些没有完成的事。”
那些早就决定好的事,只能由他去完成。
这样啊,姜璟难免有些失望,垂着头有些闷闷不乐道:“那您什么时候回来?”
哎哟!
宿小山还从没见过姜璟这样小儿女的姿态,看得心都软了,顿时拍着胸脯打了一箩筐的包票,赶紧承诺那边事情一结束就回来。
“其他就不多说了,”他看着姜璟,认真问道:“你想不想学轻功?”
“轻功?”话题跳跃太快,姜璟很快反应过来,惊讶道,“我能练武了?”
她从小身体不好,这种情况下练武只会拖垮她的身体,因此哪怕在武功是必修课的长安女子大学,她都只需要学习射击。
宿小山点头肯定道:“可以,金蚕锻身后,你现在的身体其实很适合练武。”
只是到底过了最佳锻炼时间,练起来会有些辛苦。但这已是宿小山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他原本以为姜璟会出发去长安,准备护送她一程,自己再潇洒回去——毕竟待在长安更安全。
但她没有,她要留下来查什么案子。
她的各种身份迟早暴露,而他迟早要离开姜璟身边。
更关键的是,她没有姜小婵的绝世武艺却有和姜小婵一样的被惹事能力……
因此这些天他心里想了万条千条计策,又冥思苦想给她留什么人。
最终,宿小山决定教她习武。
宿小山认真说道:“武艺靠天赋,更靠千锤万练才能得到成果。你手里有枪,所以多余的招式暂时不必学,只要学一门轻功即可。”
毕竟危险的时候逃离危险才是最应该做的事情。
姜璟也想到了这一点,当即干脆利落道:“我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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