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亦可飞快把那根线重新连接回去，忍耐着内心巨大的冲动，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做一个尽职尽责的研究员。
快要下班时，她按照要求巡查整间孵育室，将另外一台机器和培养舱的连接线用最快的速度全部扯掉——这种行为无可避免地会暴露她整个人的异常，张亦可现在也没办法摘掉工作牌扔到一旁，但张亦可顾不上了。
她安静地观察。
一秒，两秒，五秒，三十秒，一分钟……
整整五分钟过去，机器没有表现出任何不一样，显示屏上面的曲线仍旧平稳地前进着，最上方的那个指示灯也没有一丁点反应。
张亦可知道，这台机器是监测培养舱内的胚胎情况的，它所展示的一切数据，全部都和胚胎的生命值有关，从各种角度向外界展示当下时间里培养舱内胚胎的情况。
现在连接线被拔掉，机器会有反应才应该是正常又合理的表现，为什么它会如此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张亦可非常费解，也突然感知到一阵隐隐的惊悚。
在这种情况下，从培养舱出来的身体，会有保障吗？
张亦可来不及细思，把连接线全部原样连接好。
她还不能确定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常见的。
她记得，纪梧说过，模拟子宫——就是培养舱，它的效果不够好，“孩子”在其中的成活率并不高。
她今天只观察了两个培养舱，样本太少，结果不具备太大参考性。
张亦可心神不宁地收拾好接下来的一切，收拾好回家，把这些发现告诉刘宇凡。
刘宇凡听完皱眉：“你没做好掩饰？”
“没有。”张亦可这段时间太累了，疲惫的状态在脸上呈现，“那种情况，我没办法好好做掩饰。但是也不用太担心，我只是在机器那儿动手脚，没有对培养舱做什么，不会影响到里面的胚胎，算不上我失职……至于我表现出来的异常，工作做多了哪有不疯的，我昨天还对着工作牌发牢骚让它给我安排好做的工作呢，它竟然离谱地照做了，估计已经觉得我疯了吧。”
刘宇凡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气更多，还要再说劝诫的话，被张亦可抬手挡在他嘴巴前。
张亦可笑了一下，声音听上去温柔，但很坚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我不能只考虑我，纪梧和张三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我们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在这里待的时间久了，就会被锁在这里，不断轮回，除非被抹杀，否则永远没有离开的机会。”
刘宇凡：“那你让我陪你一起，我明天也去孵育中心找兼职。”
“别。”张亦可说：“你赶快把孟饶那边的事情处理好。她和赵青山江别三人，在上一世的时候，也对我透露了一些信息。我总觉得，他们知道更多，但没有对我把话说完。”
她看着刘宇凡，略严肃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赵青山和江别已经被抹杀了，孟饶因为当时在经历死亡而逃过一劫。”
刘宇凡恼恨自己这么久都没能做好这一件事，未免太无能，但他不能对张亦可说这些丧气话，重重点头，又催她休息，“你看着机会摸鱼，恢复一些精力。”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张亦可又根据值班安排，进了另外两间孵育室，挑选机器进行测试，结果全都一样。
最后那天，她把动作转移到培养舱那边，将连接线从那里拔掉。她没有一口气全部拔掉，而是卡着时间一根根地拔，每拔一根就转头观察机器。
直到她的所有连接线全部拔掉，机器都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张亦可换一台机器，不再刻意去做，而是随机选择从培养舱或者机器那边进行拔线，有时候则是将两边全部拔掉。她就这样一台接着一台地尝试。
直到最后，整间孵育室的所有孵育装置，没有一台是连接线连接完好的。
孵育室安静如斯，只有张亦可一连串动作过后的轻喘声清晰分明。
所有机器，无一例外，良好运行。
张亦可头脑极速风暴，某一刻，一个横空而生的念头，如同一道惊雷，突然又急切地炸响在她脑海正中。
——有关模拟子宫的一切，全部都是虚假的。所谓的模拟子宫，根本就是毫无用处。
所有“孩子”的出生，也不过是虚妄，是被掩藏在所谓的发达科技下的一场骗局，压根不被科技所控制，而是随机的。所谓科技只是是虚影诓骗世人的一种方式。
那他们所存在的这个世界，又是否是真实的？
张亦可把整间孵育室的连接线全部接好，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这个问题。
她很清楚，她在这里的一切感受，无论是开心还是害怕，又或者是疼痛，全部都是真的。
上一世濒死前仿佛置身于烈火之中被灼烧的感觉她记得无比清楚。
可是，现在想想，那怎么可能呢？她只是被人往身上倾倒了许多药酒，会感到灼热正常，但为什么会出现身处火焰之中的感觉？
又不是被人泼了汽油，然后往身上点火。
张亦可怀疑自己记忆出错。
再联系别的事情，就更有意思了。
纸壳子怎么能是手机呢？这种容易被扯烂的东西，被她的拳头砸一下就会变得皴巴巴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被做成手机呢？还是足以媲美现实世界智能机一样的手机。
太不可思议了。
还有那个她幼童时期被人不断往脑子中灌输的故事。
一个故事而已，怎么就会让这里的所有人都奉为圭臬，认为只要破坏掉那个指代死在他手中的“孩子”的物体，就能够将这个“孩子”彻底抹杀。
而这件事竟然还能真的成为事实！
从第二世开始所有人的草率的名字，被所有人视而不见的保安，能够随心所欲控制速度的电动车，无麻醉取卵过后诡异的极速忘记疼痛……
所有的一切都好荒诞。
张亦可越想越觉得，这个世界，其实是假的。
这样一来，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她已经死了，死在她离家出走的那天晚上。而现在的这一切，只是她不甘愿就此死去的执念。
所以她父母才会进来这里，她在这个世界，一再地同他们解释自己的想法，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无错。
张亦可毛骨悚然。
她浑浑噩噩地离开这里回到家，见到赶来找她的张三。
张三神情焦急，似乎还有一些激动。
郑十六在她身旁，目光中隐隐有着期盼。
张亦可缓缓走近前。
脑子里不断有道声音在说——
“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你死去以后的执念。”
张亦可停住脚步，不敢再走过去了。
后面突然响起来开门的声音，张亦可转身，看到吴七七带着她父母进来。
张亦可一瞬恍惚，盯着她父母久久无法移开目光。
直到，她父亲皱了皱眉，感觉她十分不争气并且无可救药的表情。她母亲轻轻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看她一眼，又转过头去看她父亲。
张亦可猝然回神。
不对，不可能是她所想的那样。
否则，为何直到现在，她父母都依旧认为是她有错呢？
如果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弥留的执念，那她应该很快就能达成所愿才对，这才是正常的情况，而非是现在这般，她一次次地对着父母剖白内心，却一次次的得不到理解，无法和父母和解。
仅这一点，这就不可能会是因为她的执念而形成的一个虚假世界。
而且，张亦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不会那么恶毒。
这个垃圾世界的规则逆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会让人大骂出口的存在。人命在它眼里，不过就是能够更方便他掌控这里的所有人的根据。
这不会是她能做出来的事情。
刚才她的突然发现对她来说太过让人害怕，她没能想到这一点。
现在冷静下来，张亦可就能想明白了，可她更加迷茫。
那又会是怎样一回事呢？
孵育室中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清晰地出现在张亦可眼前。
张亦可想，她前面的那个推论，应该是没有错的。
——这个世界的一切，全部都是虚假的。
这个虚假和她没有关系。
那又会是谁？
张亦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一个人，又或者说，一个物体。
这个世界的主宰者，虚影。
897说，这个世界的一切规则都是由他制定的。
可问题又来了。
为什么虚影能够掌控这样庞大的一个世界，维持它的运转，保持世界基本稳定，还能够不断从外界往这个世界拉人？
难不成这是他的执念？
张亦可觉得是这样没错。
随后她身体猛地一僵，全身上下起了无数鸡皮疙瘩。
这不就等于，这个世界，其实是虚影的精神世界。
而张亦可这些人，一直都存在于他精神世界之中生活。
他们一直处在虚影的密切监视之下。
这种监视，不仅仅来自工作牌，也来自于更深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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