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演戏,甄时提前一小时出门。她开徐影的车,车技一般,开得很慢,顺道继续熟悉四处环境。
以前她很少观察附近,在同一个地方租住了很久,除了从小区到地铁站那条路,其他地方她都不怎么熟悉。按社会学专家的说法,这是“附近的消失”,那么甄时的附近消失得很彻底。她忙工作,忙学新东西,只顾着低头,很少关注眼前,很少抬头看看附近的人和事物,不知道别人怎么生活,而自己的生活也总是围绕应付和凑合这些词。
现在她有余裕了,且对这里好奇,一路慢慢看过去:路两边的建筑长得大差不差,具体到细节又有很多不同,有人栽花失败,有人栽花成功,有人维持了院子的格局,有人搭了玻璃房,里面摆着火炉和沙发,桌上似乎在煮茶,但不见有人出现。
除了居民楼,一路上有不少商店,卖面包的,卖水果的……甄时打算改天都进去看看。
倒没见着卖书的,路上也没见多少人。见到的几个人里,有一个抱着小孩,她不记得电影里有这么小的小孩出现,估计是群演,在镜头里一闪而过,让人来不及注意。
来往的车子倒不少,后头不断有人超她的车,都是熟面孔,跟她点头打招呼,就先往前头去了。
甄时的第一场戏在徐影父母家,院门大敞着,里面已经到了不少人在做准备,见她进门,冲她点一点头或是笑一笑,再回过头继续忙自己的。有忙完了的偶尔朝她看过来,也不上来和她说话。
甄时想找人聊一聊,好把这里摸索清楚,但大家看起来都没有交流的想法,她只好暗自观察,刚把一圈人认完,门口风风火火进来两人,女孩是少年徐影,眉头紧蹙,脸色看着不太好,男孩是少年男主演,紧跟着女孩不放,一会儿递这个,一会儿拿那个,低声下气地讨好着。
刚才没说话的其他人,这会儿不约而同地打开了话匣子,给两个年轻人劝和,但少年徐影并不买账,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去换了衣服,出来后往甄时旁边一坐,板着脸,摆出一副烦人勿扰的姿态。
甄时觉得新奇,原来这里面的人也会恋爱,她往旁边挪了挪,又挪了挪,少年徐影瞪着一双眼看过来,甄时莫名有点想笑,低头示意说:“你坐到我裙子了。”
少年徐影愣了下,随即继续盯住她看,目光犀利,像要把她看穿似的,有一刻甄时都要以为她看出了自己不是徐影,原本甄时打算跟她聊两句,现在担心说多错多,正纠结着,少年徐影先往另一侧挪了位置,低头编起了肩上的长发。
甄时隐约记得前几次她是披肩发,并没有编过辫子,想要提醒她,又不想贸贸然开口,就这样一直犹豫到开演,少年徐影顶着辫子面向观众,甚至连续说错了好几句台词。不止她,其他人也常说错,但没有任何人站出来指正。甄时这才明白过来,这里允许这样的现象发生,反正每天面对的都是新一批观众,即便说错也没人知道。
甄时这一晚跑了不少地方,她戏份多,别人演的时候她都在忙着换妆造,有几回发现少年徐影在偷看她,她脑中都会警钟大作。她跟徐影长得像,但神态动作总有不同,她自己不清楚,旁观者却只会比她看得更明白,她不由得紧张起来,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惕,一面思考着,要是被看出不同,她该找什么样的理由来应对。
从晚上七点到凌晨三点,八个小时的奔波,加上神经高度紧张,结束的时候,甄时感到异常的疲惫。其他人老样子陆陆续续离开,她关上门,长长舒出一口气。
虽然累,但也有收获,比如她发现这里不止少年徐影那一对恋人,还有一对黄昏恋,再比如,她确定了那些红酒没有问题,可以喝,今天就有人在候场的时候开了一瓶。
甄时给自己醒了一杯,她上楼泡澡,慢慢晃着酒杯,回想少年徐影看她的眼神,所以到底是往常她就习惯那样看着徐影,还是她发现了自己和徐影的不同?
如果她真的看出来了……
如果真的看出来了,那么她咬口不承认就好了!
反正她已经跟徐影换过来了,别人再觉得不对劲,这里也找不出第二个徐影来。徐影可以改变动作神态,可以改变性格,可以改变说话的语气,因为她就是徐影,她是什么样,徐影就是什么样。
想明白这点,甄时顿时松了一口气,倘若明天少年徐影再盯着她看,她不用心虚,不用担忧,理直气壮看回去就是了。
不过意外的是,第二天再见面,少年徐影不再看她,她的脸比前一天还要臭,而那个男孩依旧一副讨好状,不敢近了,隔着些距离站着,一旦少年徐影需要什么,他都第一时间拿了送过去。
前一天劝和的也不再充当和事老,只偶尔提醒那男孩,担心他没及时满足少年徐影的需求。
甄时默默旁观了一会儿,往包里翻出两只橘子,打算借着给橘子的机会跟少年徐影说上话,她的直觉告诉她,少年徐影只是看起来不太好相处,实则是面冷心热的人。
她起身过去,走到一半,少年徐影忽然腾一声站起来,转身去了洗手间。
甄时以为是时机不对,可接下来几次,一旦她想上去搭话,少年徐影都会“及时地”有事要做,让人不好过去打扰。
她戏份少,结束了就可以离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甄时觉得有些不对劲,难道徐影跟少年徐影或许有过过节?
这天一共要演三场,下午就早早结束,和半夜下戏不同,最后一场戏结束的时候,现场仍然还有很多人没走。甄时一边收拾院子,一边观察他们,他们似乎是在等刚结束工作的同伴,慢悠悠把手头的茶点吃了,才三两成群地离开院子。
里面有男有女,各个看起来很松弛,大概往常也这样做,一些人忙,一些人就在旁边悠闲地等,等人齐了就离开,看样子还要找个地方继续消磨时光。
甄时犹豫要不要趁机加入,她需要独处没错,但总是一个人待着也不行,她可以去试着交一两个朋友,不用太亲近,偶尔能说得上一两句话就够了。
她飞速打着腹稿,余光看到另一处躺椅上落了件外套,是男主演的,甄时顺势就把人喊住。
男主演恰巧落在最后,笑眯眯小跑着回来:“噢噢噢,习惯了,都给忘了。”
他拿了衣服就要走,回头冲甄时挥手:“明天见!”
三个字把甄时要说的话打了回去。
甄时哭笑不得,今天估计不适合结交朋友。她索性上楼换了衣服,出来锁上门,步行去附近的商店。
徐影知会过她,在这儿外出做什么都不需要付钱,吃的东西没了,直接拎篮子去店里补,想吃什么拿什么,拿多拿少都没人管。要是不想做饭,到餐厅免费吃,服装店的衣服免费拿,东西坏了免费修,药免费领,医院免费去——不过要注意时间,大部分商店都在晚上六点准点关门,要什么东西得等第二天。
甄时不缺什么,进超市逛一圈,拿了两盒牛奶出来,又去隔壁拿了条裙子,看看时间,还有半小时,她到斜对面的咖啡馆,里面坐了三桌人——已经是附近店里人最多的了,他们见了徐影,一个个都冲她点头打招呼。
这里的人都很客气,这是甄时这几天得出的结论,但客气某种程度也代表着疏离。甄时喜欢跟人保持距离,但如果长此以往,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适应。
她搅着杯子,听那三桌人小声交流,有人在说今天这场戏出了什么岔子,有人说最近实在吃腻了餐厅里的东西,可又不想自己动手下厨,还有人提起几个甄时没听过的人名。
聊了没多久,几个人陆陆续续起身离开,离开时仍旧冲甄时点一点头,甄时几口喝掉咖啡,一路走回别墅。
路两旁的花开得鲜艳,香气一丝丝涌过来,远处房子与房子连成一线,一片片云缀在顶上,云层背后一轮红日正徐徐往下沉,橘黄色的光染在云层上,染在屋顶,也染在甄时伸出的指尖上。
甄时心下一动,小跑着往别墅跑,进屋直接上二楼画室,她把画板挪到阳台,那里视野正好,再找来颜料和画笔,一面看落日,一面一笔笔往画板上落。
太阳彻底沉下去时,一幅水彩画将将成型。
落日,云彩,房屋。
甄时想起自己的老家,穷困落后,但风景也是美的,朗润的山,泉水从山上一路蜿蜒而下,毛绒绒的小黄鸭子踩水而过,钻进开满荷叶的水田里,水里一群黑溜溜的小蝌蚪游来窜去,几个小女孩头对头蹲在田埂上,各自捞起一捧,看看谁捞到的最多。
这样一幅场景落到纸上,甄时甩甩手腕,站起身活动身体。她站远了看自己的画,那几个小孩里有自己,其他几个同伴和自己差不多大,有中学毕业后外出打工的,有高中辍学的,无一例外地,她们都早早结婚生子。其中一个生小孩的时候,甄时恰好高考前放假,和朋友一道去医院看她,她躺在床上哭得很伤心,一直说很疼,大人们冷眼旁观,回头去照料小孩。
甄时在纸上画出一张病床,白色床单,红色血,**的女人躺在病床上,手里攥紧几根细细的线,线头连着不同事物,有新生儿,有蝌蚪,有小时候她们一起编的花环,有冰冷的手术刀,有一双冷漠的眼睛……
她模仿弗里达那幅《亨利·福特医院》,弗里达画流产的自己,她画一个刚刚生育过的女人,眼泪从女人的眼角流下,一滴滴淌到地上,和不断滴落的血汇集在一起。
甄时给这幅画取名,血泪河。
夜已经深了,六月的天气,甄时却感到冷。她找出外套穿上,坐在桌前看画册,余光偶尔扫过去,去看画里那张病床。
甄时这几天刻意不去想,可有几个瞬间会忍不住思考,那个被撞的老人是否还在世,他的家人正在经历怎样的苦痛,而她爸又是否能够面对现在的局面……她爸什么都不懂,自以为精明,其实很容易被人拿捏……
甄时叹口气,她习惯了操心,一时改不过来,改不了就改不了吧,那就继续操心,反正有这个心也没那个力了。
她继续看画册,隐约中似乎听到门响,起初以为听错,可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她到阳台上去听,见院子门口黑乎乎一道人影,她当即警惕起来,可再一细看,站在门口的……是少年徐影!
先前像是在躲着她,现在却半夜三更找上门,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救大命了,这几天一字未写,这章先发一半上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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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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