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禁闭不算稀罕事。
池厄曾经被关在杂物间一个星期,后来是因为要陪季长川季公子滑雪,才被简家人洗干净放出去。
狭小逼仄的漆黑空间,能最大限度激发人内心深处的恐惧。
不过,池厄已经总结出应对办法。
他闭上眼睛,找出为数不多来自孤儿院的记忆,让画面无限充斥脑海。
这甚至是难得的平静,他放纵自己沉溺进这些记忆,像个真正的十五岁少年那样微笑,发抖,蜷缩着流泪,这些珍贵的画面在这一世都不会再发生。
回想孤儿院热腾腾的肉包子时,画面被毫无预兆打断。
脚步声急促。
杂物间的门被人一把拽开。
简伟彦的身影出现在低矮窄小的门口。
涌进来的刺眼光线,扎进眼睛,把视野撕成白茫一片。
看阳光的角度,是早上七、八点。
禁闭持续了一天两宿。
池厄等着这片白亮过去。
简伟彦盯着他,平静下藏着阴郁,这是个心理变态、看似文质彬彬的家暴犯。
“谁给你出的主意?”简伟彦声音低缓,还是那个问题,“什么目的,要害小星,还是利用你对付简家?”
池厄慢慢站起身:“苏教授要找我吗?”
简伟彦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苏教授,就是那位坐导师席的老教授。他本人身份倒是没什么特殊,但架不住桃李满天下,学生个个死心塌地,直接撑起半个乐坛。
简家主要的产业都在文娱领域,因为是后起之秀,急需权威背书。
费尽心思把简曜星包装好了送进这档节目,就是想搭上苏教授的线,最好能趁机拜师,让简曜星当个关门弟子。
偏偏池厄这个混账,看着低眉顺眼不声不响,居然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这一天两宿,简家用尽了办法,还是拦不住苏教授给那个叫李兰芝的打了电话——听说电话打了一整宿,苏教授爱才惜才,欣喜若狂,打算直接组建一个纪录片摄制组,要去见见这个大山里的姑娘。
还要带着池厄!
凭什么带着池厄?
简伟彦眼底有血丝,是焦头烂额,也是烦躁费解,他想不明白怎么还有钱不能解决的事,不论他们出什么价,那个孤儿院的丫头就是不肯卖歌。
没发布的八首不肯卖,连被简曜星偷偷带走的《冬至》也不肯卖。
那个胆大包天的黄毛丫头,甚至在电话里跟他要人。
要池叔叔柳阿姨的儿子。
要池厄。
“你们不好好照顾他,就把他送回来,送回我们阳光孤儿院。”
“那是池叔柳姨找了一辈子的心头肉。”
电话里,黄毛丫头脆生生的嗓子哽咽:“俺们养,俺们疼他!把弟还我们……”
怎么忽然人人都要池厄!?
简伟彦抄起一根竹枝,压抑的暴怒烦躁需要一个出口,这十几年来,池厄都是个很好的出口:“跪下。”
少年依旧静静站在原地。
简伟彦神色扭曲,眼尾微微抽动:“你在想什么?”
池厄抬起头,十五岁的少年单薄,但并不受弱,毕竟他是简家送去陪季长川的玩伴,要陪季公子跳伞、冲浪、攀岩。
池厄只是精神状态不好,身体素质并不差。
上辈子,被简家彻底抛弃、垃圾一样丢进孤儿院以后,陆无舟又逼着他多学了一项技能。
池厄活动手腕:“我在想。”
他在想,池家住的是联排别墅,窗户也不高。
简伟彦只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家暴犯,西装革履装作斯文。
也不难打。
直捣下巴的一拳帮简伟彦看见天花板。
池厄不客气,也不知道怎么客气,教他打架的陆无舟是赤手空拳把混混堆杀到腿软的,池厄怀疑过很多次陆无舟是不是暗地里打黑拳赚钱,但这混蛋不承认。
所有人都愣住,就算假少爷觉醒开始叛逆,通常也不是这个路数,不会按着养父直接上手暴揍。
简伟彦甚至没来得及暴怒,这个外强中干的变态,上来就被打懵了:“你——”
你个头。
池厄把他按在地上。
一拳接一拳,砸简伟彦的脸。
血溅在少年木然的清秀脸颊上,等闻声赶来的简曜星惊呼,简家保镖慌忙扑上来,池厄已经快速用书包划拉了几样东西,跑向没关的窗户,纵身翻出。
疼。
身体砸在遮雨棚的铝板上疼,滚落被树枝撞歪胳膊更疼。
池厄摔进花园,一条腿重重磕在造景的假山石上,尖锐疼痛后是麻木,他砸了下膝盖,向外飞跑。
身体越疼痛,头脑就越清醒。
池厄在书包里翻了翻,拿出还剩一格电的手机看时间,还有不到十二个小时,一个小网站上不起眼的编曲紧急征稿倒计时就挂空惨淡收官。
谁也不会想到,仅仅半个月后,这个小网站上线的短剧意外爆火,全渠道营收上亿。
事情翻出来,无数作曲人后悔不迭——怎么就没顺手投个稿呢??
如果当初投了稿,这网站为了省钱自作聪明签下的纯分成合同,就会跟着鸡犬升天,直接变成下金蛋的鸡。
池厄随便找了家黑网吧,开了个私密包间,在网管几乎是悚然的注视下,一瘸一拐往里走。
“你……成年了?”网管迟疑,看着他身上的血迹,又被瘆得不敢多问,“身份证号报一下。”
池厄报了陆无舟的身份证号。
陆无舟大他三岁,上个月刚好成年。
网管记下身份证号,反反复复看了好几回:“泡面火腿肠面包要不要?”
“两桶泡面。”池厄说,“一听罐啤。”
网管飞速记账,撕开一桶泡面挤酱包倒水,扔进微波炉里打,看着已经自顾自往里走的少年:“一会儿给你送去啊!包厢里不准抽烟,抽烟罚两百!”
池厄倒也不至于烟酒都来。
他喝啤酒,是跟陆无舟学的,找茬的混混围着孤儿院的破墙绕,陆无舟把弟妹轰进屋睡觉,自己守夜,一个人一瓶啤酒坐一宿。
不抽烟也是,无家可归的落魄假少爷像个行尸走肉,其实学过抽烟,可惜被控制狂打了手。
……
池厄扔下书包,打开电脑。
他找到那个小网站,点了预报名,下载编曲软件,从记忆里挖出自己写过的曲子。
这些东西现在很方便。
只要有台电脑,就可以模拟不同乐器的音色,直接制作出完整旋律。
池厄并不算个多有天赋的作曲人。
至少和大姐李芝兰比起来不算,他只是从小被简家精心培养,能写出中规中矩看得过去的作品。
但这就已经够了,这个小网站之所以会紧急征稿,是旧的配乐素材库出现重大版权纠纷,必须全部撤换,但短剧已经上线在即。
结果只能被迫用了些乱七八糟的土味BGM,饱受吐槽。
后来,这家网站忍着肉痛,重新买了配乐版权,又迎来一波流量小**。
网站征集十几个不同风格的配乐,池厄全报了一遍名,从记忆里往外挖那些商单谱子。埋头苦干的时间过得很快,精神高度集中,一首接一首成品被导出,几乎有种酣畅淋漓的痛快。
池厄发现自己依赖这种感觉,脑子里被一件事填满,就不会想洗手、想砸碎什么东西,想把手腕割烂。
手机静音放在一旁。
电话无人接听,屏幕频繁亮起又熄灭,最终电量彻底耗尽,猝然暗下去。
池厄不想参加什么纪录片拍摄。
苏教授带着摄制组去孤儿院,对孤儿院的所有人,都是个很珍贵的机会。
池厄觉得这很不错。
至于他,他不该去孤儿院。他不去,大姐就用不着辍学打工,小妹就不会被去找茬的混账二世祖欺负,小弟就不会咽不下这口气,反倒被那些人打断了腿,当不上梦寐以求的飞行员。
“鳞子。”陆无舟的声音从他脑海中响起,低沉平稳,镇住不断侵入的念头,“你想没想过,这些不能怪你。”
“是简曜星招惹的人。”记忆里的陆无舟,坐在他床边,破旧的台灯投下阴影,“你什么都没做错,凭什么。”
陆无舟覆着茧的指腹,笨拙地揉他紧闭的眼睛。
池厄停下。
叹了口气。
他用力揉了几下酸痛无比的眼睛,把陆无舟的声音和阴魂不散的念头一起驱逐,继续噼里啪啦敲键盘,飞快编写下一首曲子。
网管送来的泡面扔在一旁,吸饱了汤自行膨胀。
冰镇的罐啤被喝空。
狭小的透气窗外,天色转暗,又转黑。
池厄把最后一首曲子做完,点了上传投递,等缓冲条走完。
作为唯一的一个把征稿当真的参赛者,池厄握着鼠标,给自己的每首曲子都投了宝贵的一票。
以绝对优势,全面胜出。
征稿倒计时走完最后一秒,网站后台负责征稿的打工人痛哭流涕,火速加了池厄的联系方式,战战兢兢画着纯分成的大饼把人留住,为表诚意附赠七千块的创作激励金。
七千块买十几首曲子,纯粹骗人白菜价。至于纯分成,这个小网站出品的一大堆短剧亏到血本无收,马上解散,这已经是应付差事的最后一部。
池厄接收电子合同,填了陆无舟的身份证、陆无舟的居住地、陆无舟的银行|卡。
他熟练地敲下孤儿院地址,对着这一页,愣了几秒钟。
好像……钱够了。
再过半个月,不可思议的巨款会钻进陆无舟这个穷光蛋的卡里。
李芝兰的命运也即将改写。
他可能是最快完成心愿的重生者。
池厄拉过书包,把东西囫囵装进去。
他觉得意识很轻,身体却很沉,心脏突突跳动,恍惚的混沌往头顶一浪一浪地涌。
时间到了,网管敲门进来结账。
网管核对他身份:“你说你叫什么?”
池厄的思维有些迟钝,他在想一会儿去干什么,他想看看月亮,还想洗个澡,附近有座桥,掉下去应该不会被很快找到。
他忽然觉得身上很疼。
全是琴弦割破口子的手指很疼,半脱臼的胳膊疼,摔伤的腿疼,胃也疼,每一块骨头都疼。
“陆无舟。”池厄今晚报了一晚上陆无舟的身份证号,撑着桌檐,摇摇晃晃起身,“无聊透顶的无,刻舟求剑的舟。”
网管:“……”
池厄觉得这个报复有意思,挺得意,抿了抿嘴角。
他低着头,蹒跚往外走,在心里盘划不会被找到的路线,如果季长川找到他,就会把他送回简家。
如果简伟彦找到他,就会把他送去火葬场。
池厄撞上了个人,忍着疼让路,他不想生事端,只想去看看月亮,洗个澡。
这人没眼力见,还挡着他。
池厄只好:“借过。”
他眼前全是雪花点,攒着力气讲礼貌抬头,对着模糊的人形,愣了下。
“舟哥。”网管忙不迭撇清责任,“你看,不是我们乱记,他他他自己说的,是不是?你再说一遍你叫啥……”
池厄的喉咙动了动,满是血丝的桃花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影。
他哑声说:“陆……无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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