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一直下个不停的雨。
白色的雾气笼罩住整个城市,时风垂眼站在面包店的橱窗前,面粉的香气飘出,时风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地轻响了一下。
他饿了。
在此之前,时风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这么狼狈。
因为就在不久前,他还是时家的小少爷,人生烦恼的事情也不过只有两件——第一件是,他16岁的生日,他的父母依旧不打算,也没有功夫陪他,而第二件则是,他对喜欢的人告白,可那个人又一次冰冷地拒绝了他。
这两件事情让时风的坏心情接连持续了好几天,直到他16岁生日那天——巨大香甜的蛋糕、周围人的讨好吹捧,喜欢的人和父母接连出现在生日会上……惊喜一个接着一个,有一瞬间,时风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时风以为这是一个美梦,直到那对衣冠楚楚的夫妻从身后牵出一个孩子,那是一个少年,看上去和时风的年纪相仿,被所有人的视线注视着,少年显得有些羞怯和不知所措。
时风看着自己的母亲弯腰抱住那个少年,笑着轻声鼓励着他,模样是时风从未见过的温柔。
时风的父亲和母亲迫不及待地对众人宣布了少年的身份——少年是时家真正的小少爷。
而时风,不过只是一个在出生时抱错的冒牌货。
这样荒诞的真相,被人说出来时,却显得分外轻描淡写。
时风差点以为这是一个玩笑。
可惜从他冲出宴会后,到现在,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
这三天里,时家并没有派人寻找过时风。
等时风彻底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被彻底抛弃了。
轻飘飘的,宛如垃圾一样被抛弃了。
【你是不被需要的。】
奇怪的声音在时风脑海里响起,但时风并不意外,因为这个声音已经陪伴了他很久很久,久到时风根本记不清这个声音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出现的,也许是五岁,又也许是六岁?
时风不清楚。
豆大的雨滴从阴沉的天幕中坠落,时风的红眸安静地注视着一颗颗水珠从眼前的玻璃上缓缓淌下。
时风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但他并不在意,玻璃橱窗里倒映出他此时的模样——
时风仍穿着宴会那天的衣服,华贵漂亮的衣衫经过三天的折腾,已经变得皱巴巴的,跟坛子里腌好的咸菜差不多。
黑色柔软的发丝往下滴着水,挡住了时风半张面容,这让时风本就苍白的脸色显得越发阴沉,他像是一缕在世间游荡、又不知道该去往何方的游魂。
看着自己糟糕的模样,时风抿了下唇,面包店的老板似乎发现了他的存在,正要打开门走出来驱赶他。
“叮铃——”
门上悬挂的门铃轻响,还没等面包店的老板一脚踏出门外,时风便主动地转身离开。
这一次,时风来到了下城区。
与干净漂亮的上城区不同,下城区的环境异常恶劣,这里的人们得过且过,并不怎么讲究卫生,用完的垃圾便随手丢在路边,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垃圾堆。
垃圾堆散发着冲天的恶臭,一只又一只的苍蝇在垃圾堆上嗡嗡飞舞,寻找着下一顿美餐。
时风脚步微顿,但他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太多嫌恶,等回过神后,他便继续往前走。
听说他的亲手父母住在这里。
也许他以后也要生活在这里。
时风想,他走过一条条长满了青苔的潮湿小径,直到鞋底彻底沾满了污泥,他终于找到了记忆中的地址。
洁白干净的房子伫立在时风眼前,这跟时风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时风微怔,但很快,怔愣散去,时风忽然有些紧张忐忑起来。
他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模样并不好看。
时风伸手,打算扯一扯领口,可当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时,他却又愣了下,片刻后,时风垂眸收回了手,他转而拨开额前的碎片。
尽管这点改变看上去微乎其微,但时风尽可能想让自己看上去好一点,而不是那么狼狈。
做完这一切,时风伸手,想要敲门。
手指落下的那一刻,时风有些犹豫,但最终,他还是轻轻扣响了眼前的门。
“咚咚咚——”
片刻后,有人打开了门。
开门的人是一个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男人看上去有些消瘦,脸颊微微凹陷,面色蜡黄,而下巴上则长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上去颇为憔悴。
看见门口的时风,男人愣了愣:“你……”
男人说话时带着些许口音。
当男人的目光落在时风身上的那一刻,时风身体微僵,他有些无措地半抿着唇,眸光往下垂,盯着地面。
男人的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半晌,他让开身体,拘谨说道:“进来吧。”
时风便跟在男人身后进了屋。
男人用一口不太熟练的通用语絮絮叨叨:“怎么被雨淋成这个样子了?衣服都湿了,这样下去会感冒的,哎呀,怎么不懂找个地方躲躲雨……”
男人在屋内转了一圈,时风正想开口,下一秒,一块干燥的毛巾落在了他头上。
毛巾包裹住时风的脑袋,不断擦拭着,男人的手法并不算温柔,但时风却一动也不敢动。
头顶传来的温度对时风来说分外陌生,时风乖乖地坐着,就像幼儿园里的小朋友一样,男人宽厚的手掌轻轻蹭过时风的发梢,时风眼帘颤了颤。
这时,另一个女人从门外走了进来,女人手里提着一个篮子,篮子里放着刚刚买来的蔬菜,似乎是察觉到时风的视线,女人抬起头,露出了一张并不好看的脸。
和男人一样,女人的脸色颇为蜡黄,她有着一头长发,但这些长发却和枯草一样,与时风以前看到的那些如绸缎般的乌黑长发完全不一样。
看见时风,女人显然有些惊讶,片刻后,她放下手里的篮子,去屋内取出一套衣服。
“怎么被雨淋成这样了?”
女人一开口,说出的话竟与男人一模一样,她想让时风换下被雨淋湿的衣服,可当她打算把衣服递给时风的那一刻,她却又犹豫了。
“这是……你哥哥穿过的衣服,你要是不介意……”
话还未说完,时风便伸手接过了衣服,他的手白皙又修长,与下城区里的人一点也不一样。
“谢谢。”时风说。
女人一愣,她本想露出一个笑,可当她余光从时风手上撇过时,她刚扬起的嘴角却又慢慢落下,最后,她敛去笑容,脸上只剩下了拘谨和尴尬。
“好、好……”接连说了两个好,女人指了指一旁打开的房门,“你要换衣服可以进去里面换。”
“对、对了,你应该饿了吧?我去做饭。”匆匆说了几句,女人便好似再也无话可说,她再次拎起篮子,沉默着走到了灶台边。
这时,男人也给时风擦干净了头上的雨水,他收回手,催促时风:“快去换吧,免得感冒。”
“好。”
时风低低应了一声,他走进了女人所指的房间。
这是一个分外狭小的房间,房间里的摆设极为陈旧,外面的雨水渗入了这座房子的外墙,时风隐约闻到空气里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时风从未见过这般糟糕的环境,但他并不在意,低头看着手里抱着的衣服,时风失神片刻,他抬起手,指尖试探着在这件略微有些发黄的衣服上轻轻抚过。
衣服的质量并不好,时风掌心下传来一阵毛躁的触感。
不过,虽然手感不是很好,但至少,它很温暖。
感受着这份温暖,时风这些天一直抿着的唇角终于一点点扬起,多出了小小的弧度,小心翼翼将这件衣服抱得更紧了一点,时风撩起身上衣服的下摆,正想换掉身上湿透了的衣服。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很轻的说话声,像是有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在说话,时风动作一顿,他下意识地凝起了心神去听——
时风有一个小秘密,自从那道奇怪的声音出现后,他的听力便远远地超过了普通人,哪怕是再细微的声音,只要出现在他身边,他就能捕捉到。
片刻后,时风听见了女人刻意压低的啜泣声:“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时风指尖微僵,而女人身旁的男人则不断安慰着她。
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忽然被告知不是自己亲生的,这对大多数夫妻来说都是一个极难接受的现实,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时风的养父母那样,连半点难过都没有,全程一脸云淡风轻。
眼前的夫妻显然还没能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
“千凡……我从小看着他长大……那些人说带走就带走……”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时风透过门缝,看见女人脸上的泪珠不断滚落。
男人脾气很好,他不厌其烦地安慰着女人。
“千凡是去过好日子了,再说,我们的孩子也回来了……”
这么说着,然而,在女人看不见的地方,男人同样接连叹息了好几声。
时风撩起衣服的手慢慢放下。
门外的对话还在继续。
“那个孩子……真的是我们的孩子吗?可为什么……我却觉得他很陌生。”
因为哽咽,女人的声音一直显得有些断断续续,时风听着,脸上的神色渐渐从无措变得沉默,最后,他听见女人重重叹息:“如果……千凡真是我们的孩子就好了。”
时风低着头,额头上的碎发掩去他脸上所有的神色。
怀中衣服的温度散去,仿佛刚才感受到的温暖只是时风的错觉。
时风再次听到了那个声音——
【你是不被需要的……我会……斩断一切……直到……】
后面的话时风已经听不清了。
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衣服,时风沉默着许久许久,最后,他还是没有换上那件衣服。
不知过了多久,等男人察觉到不对劲,推开房门时,屋内早已变得空荡荡的,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风从窗户外吹进来,扬起窗边破旧的帘子,男人抬头看去,只看见了那件对时风来说有些宽大的衣服,被认真地一点点叠好,整整齐齐放在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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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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