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安神

宋吟秋愣了片刻。

他说什么?

她几乎是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但还未有下一步动作,便听得身边“咚”的一声巨响。

推小车卖水果的老伯吃力地扶住把手,木车前端在猝不及防的冲击力下已然碎了一角。他慌乱地将散落得不算太远的水果逐一捡起,嘴里念叨着:“对不住,对不住,一时没抓稳,冲撞了大家……”

唐明书一步跨过来抓起她的手:“吟秋!你没大碍吧?可有伤着?”

宋吟秋抬眼,沈知弈早已后退半步,回到最初疏远的距离。

他低声道:“下官失礼,请殿下恕罪。”

宋吟秋如梦初醒般眨眨眼,一时间有些拿不准方才的场景是否仅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象,只道:“无妨。”

直到唐明书催促着扯了下她的衣角,她方浅施一礼:“我与大人就此别过,权当无今日之事。”

她回身,倒也没有甩开唐明书扯她衣袖的手,信步走入醉花楼。堂前的姐儿瞧着两人衣着富贵,不像是寻常人家,赶忙招呼几个丫鬟迎进了上座。

沈知弈盯着宋吟秋的背影在重叠交错的绫罗之中逐渐模糊,最终消失在转角。

迎客的姐儿奇怪地悄悄打量着他,只见他蹲身捡起地上的几个果子,漫不经心地丢回了老伯的木车上。

老伯一面把车上包着果子的布袋重新整理好,一面谢道:“多谢这位小兄弟。”

沈知弈擦净手上的灰,答道:“举手之劳。”

老伯闻言,凑近了些,接着搭话道:“小兄弟是从何处来?”

沈知弈颔首:“正是。”

老伯似乎有些紧张地在衣服下摆上搓了搓手,从布包里挑挑拣拣,摸出一个苹果:“我也没带什么,这一个苹果就当作是小兄弟方才帮我的谢礼吧。”

沈知弈伸手接过,这“苹果”轻飘飘的,拿在手上没什么分量。

老伯伸手往醉花楼里指了指:“那位姑娘名唤可是最近醉花楼的红人。小道消息,我听说啊,她最喜欢的吃食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可就是这普普通通的苹果。你说奇不奇怪?……”

沈知弈略过老伯长篇无意义的唠叨,单手抛着苹果把玩,走近醉花楼门口,似是挑了片刻,方才转向一女子道:“姑娘。”

女子低头,瞥到他手中物件。

她会意,福身作礼:“公子,请随奴家来。”

——————

三楼雅座。

西域加急送来的葡萄清甜可口,红木桌上摆着可人的新鲜水果和几样精致的点心,另有几件舶来的稀罕物作装饰。宋吟秋抬手拒绝了歌女递来的美酒,只拣剥好的葡萄吃了几颗。

“二楼上好的位置你空着不坐,偏生跑到雅间里来待着,”她支使歌女的酒杯往唐明书那边递,笑盈盈地道,“与我待在一块儿可没什么热闹瞧。”

“没什么好看的,”唐明书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没等歌女动手又给自己满上,“楼下那出戏我都听过好几回了,一点意思也没,我到现在连戏名也没记住。”

丫鬟进来,给快要燃尽的香炉重添了好几块香料。

他叹道:“再好的戏,多看几遍也就腻了。更何况本来就是那几场,因着宫里头那位说了一次好听,民间便反反复复地演,没什么意思。不如改日我们同去郊外赛马?”

宋吟秋没答话。

唐明书便顺着道:“哦,我忘了,吟秋你不爱骑马射箭这些。”

他像是有些吃醉了,宋吟秋也没想到他酒量这么差,接着就道:“昨日你生辰,我不过来得晚了些,你家护院便说你入宫去了。我想着你是快要分封建府了,但兄弟我却走不了,从此我们便不常见面了……”

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啊。

宋吟秋碍于礼数,又不能直接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听得一个头两个大,饶是傻子也能听出这两人不是市井平民。

好在醉花楼的姐儿类似的场面见得多了,若是被查到与朝廷命官有染,她们也脱不了干系,而客人身份之类的私事也不便宣扬。

宋吟秋给几个丫鬟和歌女赏了些碎银,让她们退出去了。

唐明书说了些胡话后安静下来,宋吟秋打发完丫鬟,他已然睡得人事不省。

“明书?唐明书?”宋吟秋唤了两声,料想他是醒不过来了,而自己又不可能丢下他,独自一人回府,只得在这儿凑合一晚将就歇下。

她让丫鬟把屋子收拾干净,唐明书仍旧趴在小几上困着,姿势不太雅观。秉着非礼勿视的原则,她掀帘进了里间。

花香袅袅。

香炉内外各一个,在外间不觉得有什么。里间狭小,倒显得香味忒过浓了些。

她抬手召了丫鬟问道:“这点的是什么香?”

丫鬟答道:“公子,此香名为花间露。”

宋吟秋心道难怪。她名义上为豫王世子,吃穿用度与男人无异,豫王府中从未点过如此甜腻的香。香是好香,但有些过于齁了,她闻不惯。

“换安神香来。”

丫鬟滴溜溜转着眼珠,方才唐明书说醉话时她也在场,知道这位身份尊贵,怠慢不得。但在勾栏这等娱乐之所要求点安神香的客人还真不多见,她心下没底,也不知楼里备着没有。

“公子稍等,奴婢这便去取。”

里间总算是没有外人了,宋吟秋和衣靠在榻上,寻思着歇息一会儿。不知为何她今日莫名有些累,她猜测可能是因着葵水初至,又被猛药强行改了时间,阴阳不调,身子不爽倒也正常。不如就此称病,在府中歇两天不见客也是好的。

花香扰人。

宋吟秋本是准备小憩片刻,但躺下后眼皮却越来越沉,思绪有些昏乱。恍惚间似是听见珠帘碰撞,她半抬眼皮瞥了一眼,方才出门的丫鬟蹲在香炉前拣出原本的花间露,将另一盒熏香夹了几块进去。

许是瞧她睡着,丫鬟换完香便退了出去,没再惊扰。

甜腻的气味逐渐被熟悉的檀香掩盖。宋吟秋伴着沉香闭目,连自己什么时候失去意识也不曾知晓。

——————

夜半。

更夫的竹梆声远远传来,宋吟秋从梦中惊醒,床边的灯烛已经快要燃到尽头。她借着昏暗的烛光翻身下榻,木屐踩在地面的咚咚声提醒她身处府外。

是了,早晨被唐明书扯着来了醉花楼,午后小憩一会儿,没想到这个时辰才醒。

侧边的香炉升起袅袅烟雾,一点火光映着幽沉的夜,却并不冷清。醉花楼的隔音极好,但仍有楼下的丝竹声隐约传来,哄笑声四起,远不如王府寂寥。

或许是品质比不上王府,屋内的安神香闻久了也有几分闷。宋吟秋小心地掀起珠帘,借着清冷月色见唐明书还睡着。她放轻脚步穿过房间,推门而出。

回廊的空气却更是腻人。

她分辨出这是花间露的香气,但似乎少了些什么。她对香料的研究不多,毕竟“世子”不会喜欢这些女孩儿的玩意儿,遂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寻常香料,配料偶尔有几分差池倒也还算正常。

正思量着还是回屋继续休息,隔间的门却突然开了。

开门的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个点还会有人站在回廊,怔了片刻,难以捕捉的神色一闪而过。

沉默的对峙中,他先开了口:“殿下?”

男人背对烛光站着,宋吟秋分辨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的失真感。

她道:“沈屿?”

她的爵位压过沈知弈,直呼其名倒也算不上是逾越。

沈屿静了片刻,再开口时已然放松了警惕,仍是淡淡的音色:“夜深露重,想必王府早已落锁。世子没有尽早回府,流连于这般烟花之地,也不怕遭人口舌?”

宋吟秋虽不愿多生事端,但几次三番被问起此事,也难免有些不耐。

她反唇相讥道:“大人此话何意?寻花问柳之事,我等朝廷中人,可担不起罪责。”

这人有什么毛病?不是说了权当没这事吗?

许是她的言辞有些激烈,沈知弈一时间没接话,过了半晌才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正在这时,沈知弈身后,又一人推门而出。她左右打量几眼,摸不透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但无论如何,两边都是不能得罪的恩客。

她低身施礼:“夜深风寒,两位公子还请尽快回屋才是。”

宋吟秋观她衣着打扮,应该是楼里名气不小的姐儿。

沈知弈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还有未尽之语。但他转身,姐儿扶着门请他进去,他没再看宋吟秋,只道:

“世子也早些安寝吧。”

宋吟秋没应声,他也不在意,姐儿再朝她施一礼,关了房门。

回廊再次陷入昏暗,于无声处更显得楼下噪声喧扰。在风处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宋吟秋睡意全无,摸黑回到里间。经过外间时,却发现燃着花间露的香炉已经熄了。

鬼使神差的,她挑起一小堆香灰嗅了一下。

下一刻却愣住了。

这合该是百花制成的花间露里,隐约杂着一缕安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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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世子她掉马后起兵造反了
连载中羲和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