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复生

虞雪怜是横死在教坊司的。

春雨细密地飘洒,青石板上的斑斑血迹慢慢淡化,周围站着三两个撑伞的锦衣卫,冷脸商讨着如何处置罪臣之女的尸首。

一个身姿单薄的女子被雨淋湿了衣裳,模样狼狈,她正低低地哭泣。

“有什么好哭的?虞雪怜在教坊司待的这一年,给咱们招了多少祸?她还当自己是镇国将军府的尊贵嫡女啊,进了教坊司片刻不安生的。”

穿竖领长衫,梳三绺头的明艳美人打着黄绣伞,悠悠地走到女子身边,说道:“温昭,我看她巴不得去死,你别在这儿痛哭流涕了,当心锦衣卫以为你跟她有何瓜葛,再给你抓了去,那到时真是有你哭的。”

温昭渐渐止住哭声,回道:“虞娘子自顾不暇,却在教坊司替我出头。她今日横死在这里,我难过不行吗?他锦衣卫管得着吗?虞娘子的父亲蒙受了天大的冤屈,她只是想为自己的父亲讨回公道而已。姐姐,你忘了吗,我们的爹爹当年也……”

温嫱忙捂住温昭的嘴巴,柳眉紧蹙,责怪道:“你不想活了?说这些不要命的话。”

她这妹妹是个倔脾气,吃软不吃硬,“你若不是我亲妹妹,今日我才不管你的死活。虞娘子现在死了,总归算是个解脱,她活着是白受罪。我知你心里不好受,可咱们已经不是良家女子了,也没有抵抗的能力。行了,快跟我回厢房,你想怎么哭都成,等过几日虞娘子头七,咱们给她烧些纸钱就是了。”

温昭的面容苍白,目光仍停留在地上的那具女尸,道:“姐姐,我想给虞娘子立个牌位。”

“好,咱们回厢房说。”温嫱谄媚地朝锦衣卫笑了笑,旋即牵着温昭离开院落。

躲在屋檐的几个娘子也纷纷散去,她们听闻虞雪怜死了,本想着看个热闹,冒雨过来,结果瞧了半个时辰的哑戏,好没意思。

按惯例,以往若是哪个教坊司的娼妓无端暴毙,需得查明死因,可此女有罪在身,她父亲虞鸿和长兄虞牧在一年前被圣上以谋逆罪问斩。镇国将军府的家丁死的死,逃的逃。女眷则全部流放至西北。

有些男囚还没到西北,便死在了半路上,更别说女子能否抵得住这一路凶险了。

虞雪怜原是也要被流放到西北,多亏了她的未婚夫临川侯,托司礼监掌印在圣上那儿求情,恳请圣上网开一面。圣上这才让虞雪怜进了教坊司。

天色灰蒙,今日晋王提前吩咐过,他要带着武仁伯于戌时来教坊司喝酒,让徐嬷嬷挑一群姿容姣好的小娘子服侍。

“那便按老祖宗的指令,把这女子的尸首扔到城外的乱葬岗。”

离戌时不远了,尸体要尽早抬出教坊司,免得扫了晋王的兴致。

“爷,这娘子看着挺瘦,怎生搬着甚重?这可比八十斤的大米还沉。”两个抬尸的小厮一前一后走着,吃力地和锦衣卫统领搭话。

“蠢货,她现在是死人,岂可与活人相提并论?”统领嗤笑道。

轰隆——连续两道惊雷震得雨势越发猛烈,天色霎时变得乌黑。

虞雪怜就站在门槛前,看着自己尸体被小厮当作不值钱的物件,粗鲁地扔在木板车上。

她悬空着脚,浑身轻盈地飘出教坊司的大门,望见她最引以为傲的样貌此刻极其恐怖,两腮凹陷,双唇黑紫,像是发了霉的桑葚……

虞雪怜深深地叹息,她已经不在乎自个儿是丑是美。当下要紧的是,她的肉身死了,那为何没有黑白无常带她走?她的爹娘是不是如民间话本所说,跨过奈何桥,重新去投胎了?

没有人能回答她的疑问,她连同伴都找不到。

虞雪怜漫无目的地在金陵城游荡,原以为人死了便是解脱,但如今却是另一回事,不仅得不到解脱,只得眼睁睁看着那群徇私枉法的人寻欢作乐,白日宣淫。

话本里讲的厉鬼索命,尽是骗人的。她现在是一缕孤魂,除了旁观,什么也没法做。

虞雪怜的怨念一日比一日多,她目睹未婚夫袁丞春风得意,风光无两地娶新妻。亲手砍掉爹爹头颅的锦衣卫摇身成了齐王的左膀右臂。司礼监掌印冯璞玉和内阁首辅陆隽向皇帝提议,拆毁镇国将军府的府邸,不准虞氏后代入朝为官。

她的魂魄始终困在金陵城。直到内阁首辅陆隽离世,南郢的几个亲王为夺皇位,各自率军攻城,城外横尸遍野,天好似裂开了个窟窿。

这次是要赴黄泉了吧?

紧接着,虞雪怜失去了知觉,两眼发黑,恍若此刻才是真正的身死——她松了口气。

但愿,但愿没有来世。

*

明亮灼热的光穿过楠木花窗,夏蝉伏在栏杆上,幽幽地盯着房内。

六月时节燥热,兰园西厢房满是嬉闹,一对丫鬟在房里捧着凉茶正说着闲话。其中穿桃粉色抹胸,肩膀裸露着的丫鬟擦了擦脸颊的汗,娇柔笑道:“姑爷给咱们娘子的聘礼是用好些个轿子抬来的,咱们娘子真是有福气的人。等娘子嫁到临川侯府,哎,良儿,咱们这小日子肯定也过得舒舒服服的。”

“晚香,你小点声。”良儿打扮清丽,身着素白襦裙,头戴银蝴蝶发钗。她瞟了一眼屏风,道:“当心吵醒娘子。”

晚香摆手说道:“不怕。娘子昨夜吃了酒,睡得熟,哪有那么容易被吵醒?”

“良儿,你晓得吗?姑爷他最青睐温婉恬静的姑娘,你平常不爱跟别的房里的丫鬟说闲话,又会读书识字。你想没想过,做姑爷的……”晚香这才压低声音,嘴唇凑近良儿的耳边。“你样貌不差,若到时进临川侯使点手段,我再帮衬你一二,兴许能做姑爷的小妾呢。”

“你莫要胡言乱语。”良儿羞红了脸,轻嗔道,“奴婢怎可跟主子争宠?这种话你以后不许说了,娘子对我不薄,我不做背叛娘子的事。”

别院的丫鬟颇是羡慕她和晚香,娘子生性大方,从来没把她们当做下人使唤,脏活重活全给小厮干。每月赏她们胭脂水粉,银钗耳铛,是以在镇国将军府,她俩不像是丫鬟,倒像是妾室生的庶女。

晚香嫌弃地瞥着良儿,说道:“丫鬟做妾怎么就是背叛娘子了?姑爷早晚会纳妾,与其让别的小贱蹄子勾引姑爷,咱们不妨先下手为强啊。做妾也不影响你伺候娘子。”

良儿不禁气恼,问道:“晚香,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做小贱蹄子?”

“笨蛋,你这脑筋不会转弯吗?你想想,金陵城有哪个宅院的妾室是善类?”晚香头头是道地讲着,“娘子的脾气,容得了妾室兴风作浪吗?若到时姑爷再被妾室哄骗,娘子受了欺负,那该如何是好?”

“诶哟,你掐我做甚!”晚香尖叫了一声,表情扭曲地揉着被良儿捏红的胳膊。她未穿外衣,良儿的手劲大得很,自是疼得难受。

晚香反应机灵,见良儿突然闭嘴不言,眼神慌乱地往屏风那处看。

映在屏风上的倩影大抵是刚睡醒,伸着懒腰,漫不经意地问:“你们在闹什么呢。”

良儿细声细语地说道:“娘子,适才晚香又打趣我,她这张嘴真是惹人讨厌,我便掐了她的胳膊解气。”

晚香捏了把冷汗,幸好娘子没听见她说的话。

“都怪奴婢,把娘子吵醒了。”晚香继而说道,“今儿清早小侯爷带着聘礼来府上提亲,我和良儿一时替娘子高兴,然后——娘子是知道的,奴婢开起玩笑就没了分寸,本想逗良儿玩的,没想惹恼她了。”

“小侯爷,来提亲?”

虽然虞雪怜在半个时辰前就醒了,但人死复生这种事情,实在匪夷所思。

可上一世,她到死也不知道晚香是个满肚子坏主意的丫鬟。

这般思索着,虞雪怜缓步从屏风后出来,问道:“是袁丞来提亲了吗?”

晚香点头道:“是,是临川侯府的袁丞公子。”

虞雪怜微微蹙眉,她这是回到袁丞向她提亲的那一年了。

“今天是我的生辰吗?”虞雪怜记得很清楚,袁丞是在她的二十岁生辰宴上,当着爹爹的面求娶她的。

袁丞说,这辈子除她不娶。却在她死后娶了他的远房表妹为妻。

那些誓言说来可歌可泣,虞雪怜懒得去回忆了。

“娘子这是没醒酒吗?”晚香疑惑地问,“娘子昨日在丰乐楼过的生辰,有高娘子和姜娘子陪着您。”

虞雪怜扶额故作糊涂,沉吟道:“那我现在,有二十岁了?”

晚香瞪着眼,讶异道:“二、二十岁,娘子,你可是染风寒烧糊涂了,您才刚过十七岁的生辰呀。”

“良儿,你快去请大夫来,给娘子诊诊脉,昨夜刮大风,估计是娘子回来的路上受了凉。”晚香伸手去摸虞雪怜的额头,果然烫得厉害。

“先别请大夫。”虞雪怜稳住凌乱的内心,道,“你去正厅给袁丞传话,让他到后花园来见我,我有重要的事告诉他。”

袁丞整整提前了三年向她求亲,其中必有蹊跷。

老天爷既怜悯她,这辈子她绝不会让镇国将军府遭受灭顶之灾,绝不会跟袁丞这种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有任何瓜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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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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