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急雨

“若写惯了小楷,突然练行书会吃力。”

陆隽眼眸明澈,语气平和:“这个比较适合你。”

“谢谢公子。”虞雪怜从荷包里拿出一串铜钱,问道,“这幅字帖和芍药花图,一共是多少?”

“二十五文。”陆隽说。

虞雪怜自顾自地拨了五十个铜板,她是不想表现得财大气粗,但陆隽未免要价要得过于便宜了。

他画的芍药图在金陵城起码值二两银子的,有的画风粗糙却因名气叫价叫到数十两。

反正她觉得陆隽的画值得高价,只是若上来就给他白银,一来显得不正常,二来,陆隽决计不会收的。

吴阿牛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手痒痒地想收下那五十个铜板,“姑娘,您真豪爽。”

陆隽握住吴阿牛的胳膊,制止他去收钱。

“姑娘给多了,是二十五文。”陆隽的态度严肃,遇到珍惜字画的人不易,他不愿多收文钱。

虞雪怜不认可地说道:“是公子要得少了,这画轴买来也要五文钱,带上字帖,你总共收我二十五文。这怎么够?我不爱占人便宜,还请公子收下。”

言毕,她自己吃了一惊。方才的话好像有点强硬了,她来时是想在陆隽面前做个知书达理、端庄恬静的女子。

上辈子温昭说过,陆隽喜静,她既要拉拢陆隽,那得先让他产生好感。

念及此,虞雪怜偷瞄了陆隽的反应,他大概是在犹豫。

她松了口气,弯唇笑道:“那我再拿一本字帖,公子便收下,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陆隽若再拒绝,她……她大不了就依他的好了。

吴阿牛急得要推开陆隽的手,姑娘慧眼识聪,隽哥干啥要拂人家的意嘛!

不能动手,还是动嘴。这桩好买卖,万万不能让隽哥的榆木脑袋给搞坏了。

“姑娘,我隽哥不说话便是同意了。”吴阿牛大方地说道,“字帖您随意挑,对了,听您的口音,您不是慈溪镇的人吧?”

陆隽欲要打断吴阿牛,可是女子这次略过了他,把铜板塞到吴阿牛的手里。

虞雪怜点头说:“我是跟家弟出来散心的。闲逛到此,看公子的字画远比家乡画得出色,故而想多买点。”

吴阿牛友善地看向浮白,这兄弟和他年纪相仿,生得白白净净。那姑娘的幕篱掩盖了脸,是朦胧的漂亮。

他们的父母肯定也是助人为乐的好人。

“姑娘的眼光委实独特,我能问问姑娘的名字吗?咱们相逢即是缘,他叫陆隽,我叫吴阿牛。姑娘准备在慈溪镇玩几天?我从小在慈溪镇溜达着玩,这里是不如金陵富饶,好玩的去处还是有一两个的,若姑娘不介意,我可以带你们去。”

“我姓虞,单字一个穗。”虞雪怜实在要感谢吴阿牛,这样她便是被动地介绍自己了。

她是很想在慈溪镇逛逛,但她在天黑之前要赶回府。并且她的目的达到,逗留太久也不好。

虞雪怜礼貌地向吴阿牛道谢,说道:“我和弟弟准备回家了,若有机会再来慈溪镇,就有劳公子了。”

吴阿牛有心要与虞雪怜结交,遗憾地说:“虞姑娘下次来慈溪镇,一定记得来永宁街啊,我跟隽哥每天都在这里摆摊。”

只是陆隽的神情未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天气闷热黏腻,吴阿牛目送着两位贵客的背影,怅然地说道:“隽哥,虞姑娘下次来会是啥时候呢,万一她不来了怎么办?”

“这重要吗?”陆隽着手收拾木桌,把字画装进背篓,说道,“我要回去了。”

吴阿牛瞬间清醒,又疑惑地问:“隽哥,虞姑娘这般好的女子,你怎的无动于衷?”

陆隽默然片刻,说:“我觉得她奇怪。”

“奇怪?”吴阿牛百思不得其解,隽哥怕是读书读傻啦,好端端的姑娘,竟说人家奇怪!

“你把木桌搬回客栈,我回去烧饭。”

“哎,不行。隽哥,你今儿收摊这么早,不也奇怪吗?你给我说清楚,虞姑娘哪里奇怪了?!”

……

所幸夏日的夜来得晚,虞雪怜的马车赶在天黑之前驶进了金陵城。

这一天的颠簸劳累,加之山路崎岖,虞雪怜累得不想说半句话,回来的路上直吐酸水。

听马夫说进城了,她才提起精神,很快她便能躺到闺阁里的那张柔软床榻,舒舒服服地睡觉了。

“哐当——”马车发出声响,似乎是撞到了硬物,好在路是平的,不然坐在车里的人必要遭殃。

马夫也是焦灼得紧,忙蹲在地上察看,原来是车轱辘断了一根,得换新的。

虞雪怜索性下了马车,出来透透气。

此处距镇国将军府尚远,步行起码要半个时辰。马夫询问虞雪怜,要不要去租辆马车。

虞雪怜只觉今日异常的倒霉,身子不适就罢了,现在连马车的车轮都坏了。

不等她做决定,滚滚乌云袭来,急雨奔流而下——虞雪怜的衣裳被雨浇得**,她无奈地望天,即便现在去租马车,等回府少不了要被挨训的。

这当儿,身穿红衣的小厮打着一把画伞,笑容可掬地朝他们走来,“虞娘子,我家小侯爷有请。”

小厮的身后是座酒楼,在金陵城开了有段年头,它的牌匾来历亦是不小,是先帝亲手题名的,名为同春楼。

同春楼因其独门酿造的松醪春口味香醇,博得先帝喜爱,在金陵声名鹊起。

他接着道:“这雨来得急,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小侯爷在二楼厢房瞧见了娘子的马车坏了,他吩咐小的,让我带娘子先到酒楼避雨。”

虞雪怜跟袁丞来过同春楼,这酒楼的确气派,厢房的环境不亚于王侯将相的私宅。

自上次闹翻以后,袁丞和她断了来往,今日偶然碰巧遇上,他大可冷眼旁观。但不论袁丞为何请她,虞雪怜倒不想拒绝他。

是他放下狠话说不再和镇国将军府有任何往来,现在袁丞的举动,不就是在打自己的脸么?所以她没理由拒绝袁丞。

楼外的雨下得昏天黑地,厢房内点着香烛,那烛光在一盏盏莲花纹注碗闪动。

虞雪怜进房便闻到浓郁的木梨花香,鼻尖忽痒,打了个喷嚏。

有侍女在摇扇,她们见袁丞摆手,识相地退下了。

“你今日去哪了?”袁丞的穿衣一如既往的风流,绯红彩绣锦缎圆领袍,镶猫睛石金簪束发。他并不正眼看虞雪怜,长腿搭在榻上,慵懒啜酒,仿佛是随口一问而已。

虞雪怜客客气气地站着,她的衣裳还滴着水,脸颊抹的脂粉微微融化,像是笼着一层雾。

她笑答:“出去游山玩水。”

浮白用那小厮的伞带着马夫回府换马车了,他说最迟一炷香的时辰来接她。

“是吗。”袁丞放下酒杯,目光忍不住去看虞雪怜,她哪有半分伤心的模样,衣衫是湿的,却不狼狈。

这一个月来,他酗酒度日,夜夜梦见虞雪怜,着魔似的想她。想她为何拒婚不嫁,想她为何绝情至此,甚至怀疑她是变心使然,跟其他男子有染。

好友笑他莫不是虞雪怜对他下了蛊,堂堂的小侯爷面子被辱,还念念不忘的。

是啊,如今金陵城谁不知道他袁丞在镇国将军府丢了脸面,笑他被虞雪怜耍得团团转。

他如话本里的痴男一般,可虞雪怜倒有兴致去游山玩水,分明不把他当回事。

“听说翰林院的编修柳书舟昨日去拜访你父亲了。”

此话一出,袁丞便后悔了,因他怀疑虞雪怜与别的男子有染,是以差人去调查。

这么久也只是查出一个翰林院的编修,柳书舟前几年在镇国将军府教过书,对虞雪怜亲近得很。后来柳书舟离开了府邸,是虞鸿提携他去的翰林院。

今日他来同春楼喝酒,所为的不过是想看看虞雪怜去城外做什么。

虞雪怜问道:“柳编修曾在府邸教我长兄读书,来拜访我父亲很稀奇吗?”

袁丞两辈子都是个不懂得边界感是何物的人,她不相信这消息是他听说来的,定是背地里在监视她。

“不稀奇。”袁丞撩了一下衣袍,他下榻往虞雪怜的方向走去,复问道,“你今日就只是游山玩水?”

袁丞酒量很好,但他向来不喜喝酒,酒这种东西是能令人忘掉烦恼,却终究解决不了问题。

虞雪怜语气平淡地说了声是,她和他的气氛全然不像闹掰。

她清楚袁丞心里恼她,面上不显罢了。

至于她,在上辈子她真切地爱过袁丞。镇国将军府未出事前,她和袁丞婚事已定,与新婚夫妻一般相处,耳鬓厮磨。

虞雪怜天真地以为她的婚事与寻常的世家联姻不同,毕竟她足够的了解袁丞,且他们是相爱的。

可那些情意爱意已经随着死亡磨灭了,她甚至不明白,当初是因为什么喜欢的他?

虞雪怜不会忘记在教坊司受过的凌辱,她歇斯底里地问袁丞,他到底爱不爱她,他因何要把她扔进教坊司。

想来当时带有最后一丝希望,希望袁丞会救她。

她所得到的答案,不过是袁丞嫌恶的眼光,他说他仁至义尽,要她好死不如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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