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铿把他们关起来什么事也没做，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好吃好喝的伺候，好好过了几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牢狱生活，唐琦居然有点乐不思蜀，牢房外面的程君实和叶迁倒是没那么好命，有时忙极了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路觉真刚打了个饱嗝，神色幽幽地朝唐琦道：“铮野兄，你说咱们被关在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唐琦闲的无聊，靠在一边墙上听他这么问随手抄起脚边石子不偏不倚地砸中脑袋，然后才乐呵呵开口：“你管是好事坏事，吃你的饭，睡你的觉，安安稳稳活着就行。”
“那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干吧。”路觉真抱着头幽怨地看他一眼。
“谁说我们什么也不干了？”唐琦突然坐直冲他神秘兮兮道：“我们这不是正在等个机会吗？”
“机会？什么机会？”
就在路觉真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牢狱深处通往地面的石阶上，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稳定的脚步声。那声音不疾不徐，在幽闭的空间里回荡。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牢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望向那昏暗的通道。
火把的光亮首先映入，紧接着，两列身着宫廷禁卫服饰、腰佩弯刀的侍卫快步而下，无声地分列通道两侧，瞬间掌控了牢内局势。
这么大的阵仗，路觉真几乎瞬间就站直了，他活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种场景，用脚趾头都能想到这来的肯定是个大人物。
果不其然，一道窈窕却威仪十足的身影慢慢出现在火光映照下。
几人见状立马伏身下跪。
对面人身着流云暗纹的宫装，外罩一件金丝斗篷，云鬓高耸。
“不必拘礼。起来吧。”
她并未多看其他人一眼，目光直接落在了缓缓站起身的周自野身上。
“怎么样了？”她声音淡淡。
周自野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目光沉静：“还活着。”
“那便走吧。”
话落，周自野牢门上的锁几下被人打开，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重获自由。
“清清在哪？”云安看向周自野接着发问。
“她不在这里，叶迁早就把她接出去了。”周自野沉着眼，话语看不出情绪。
云安冷哼一声：“算你们还有点用，要让我知道清清在这，你和叶迁有一个算一个，出去都等着我找你们算账吧。”
她说罢便要抬脚出去，唐琦恰在此时搭在牢门边伸手喊道：“公主殿下！”
旁边一名面容肃穆的女官上前半步挡在他身前，唐琦立马举手投诚道：“殿下，我没恶意，只是您这捞人哪有只捞一个的，不然公主殿下好人做到底顺道也给我们几个捞出去？”
虎行澈被他的话吓得腿一软，差点再次跪下。
哪来的自来熟，那可是云安公主！
“是啊是啊！公主殿下我们见过的，在东狩山，您还记得吗！”
虎行澈目瞪口呆看着出声的路觉真，这怎么又来一个！
云安倒真站在他们面前，只是目光没在路觉真面上逗留，反而停在了旁边的唐琦身上。
“当然记得，”云安依旧没有看向路觉真：“我们见过。”
牢锁再次打开，唐琦伸了个懒腰，跟着众人脚步慢慢走出，几人出了台阶才发现，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了。
周铿成为了跪在地上的人，云安身边那个女官再次上前，声音清晰地道：“云安公主奉陛下口谕，前来查办津南粮草案一应事宜。相关人等，跪听圣谕！”
云安公主的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众人，最终又回到周自野身上，女官继续淡淡开口，声音在众人之间回荡：“津南之事，陛下已悉知。粮仓亏空，以陈换新，欺上瞒下，几致民生动荡，军心不稳，实乃朕之失察，朝廷之耻。”
女官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陛下有旨：此案无论涉及何人，官居何职，一经查实，严惩不贷，以正朝纲，以安天下。”
她的目光终于移开，仿佛不经意地掠过周自野面颊，她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最终的审判意味：“原枢密使周铿，督办粮草不力，御下不严，更兼有失察渎职、纵容包庇之嫌，难辞其咎。即日起，褫夺所有官身功名，押解进京，交刑法司论处。其家产，一并抄没，充入国库，以抵亏空。”
旨意简单，干脆，甚至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罪证，直接定了性，将周铿彻底抛了出来。
周自野垂着眼睑，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消散。
“周大人今日行事，看似狠绝，实则处处留了破绽，甚至可以说是……荒唐。抓了又放，杀了关键人证，却又留下我们这些活口，尤其还把你也一并关了进来。”
“这不像灭口，倒像是——生怕事情闹不大，生怕京里不知道这里出了天大的纰漏。周公子，您这位二叔，到底是想捂住真相，还是想——掀翻这屋顶啊？”
牢房里唐琦的话再次出现在脑中，周自野终于低下头嗤嗤笑了出来。
他哪里是怕陛下怪罪，他这根本就是怕陛下不怪罪。
云安公主说完，目光重新落在周自野身上：“周自野。”
周自野重新抬头。
“陛下另有口谕，着你暂代津南粮草事宜，协同程君实、叶迁，清点库存，抚慰民心，平稳市价。若再有差池，严惩不贷。”
“臣……领旨谢恩。”周自野深深一揖。
他心中没有逃过一劫的侥幸，满满的都是寒凉，狡兔死，走狗烹。他从来都不是胜利者。
周自野连手都在泛抖，周铿被带走的时候还是那副模样，面容冷肃，一点都不惊讶，也一点都不留恋。
周自野甚至到最后都只够草草看他一眼的。
原来周铿早就知道自己只是一枚弃子。
唐琦总算是心中清明，这场局就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正的主角直到现在才终于登场。
云安。
她才是最后收割民心的那个。
周铿不过是在为云安的登场铺路，他的狠戾，他的威胁，全部都是将民心推向云安的手段，陛下要的就是他唱黑脸，要让他被民众甚至被唐琦他们厌恶、摒弃，只有这样，最后缓缓来迟的云安公主，才能顺理成章地成为这场天灾**之中唯一的救世主。
唇亡齿寒，不仅周自野，就连底下跪着的其他人心中都不免一阵胆寒。
沈知清甚至后怕到作呕。
“清清？”云安走过去扶起她。
唐琦重新抬头看向云安，他们跪着，她站着。
从一开始，他们就是君臣、是下属，唯独不能是朋友。
可这样的事实唐琦直到如今才终于看明白。
“都起来，不必拘礼。”云安草草向着几人说话，她仍旧扶着沈知清，清清还在发抖，可她却像平常一般挽过沈知清胳膊，
“这个周铿胆子真是大，竟敢动用派来津南的救济粮，幸好我赶来的及时，不然叫他抓了你们继续为害津南那就真的犯了大过了！”云安后怕地拍拍胸脯，见沈知清不说话，她疑惑地皱了下眉，然后望向她接着问：“你怎么了清清？怎么还在害怕？”
沈知清不知道如何去说，她只能避开云安看向自己的眼神。
这场局是陛下设的，她自然可以相信云安全然不知，也自然确定她全然不知，可就是这种与生俱来的天真无邪叫她无力招架。
她不能恨，不能怨，也不能怒。
沈知清只能害怕。
害怕下一瞬自己也会成为被皇权牺牲的棋子。
害怕云安，不知不觉中也会染上自己的血。
“叶迁！”云安终于恼了，看向一旁的叶迁道：“愣着干嘛，赶紧把清清扶回去休息啊，还有——本公主饿了！”
一伙人浩浩汤汤终于再次出发，只有唐琦仍旧停在原地，他的目光落在周自野身上，看着他落寞起身，看着他一点一点掸去身上的灰尘，然后——看着他背过身一句话也不说地离开。
“周公子——”唐琦突然出声，冲着他的背影道：“谢了。”
周自野停住脚步，唐琦笑了声继续说：“不止这次。”
他仍旧没有回头，只是沉默了几瞬，然后慢悠悠开口：“这次是最后了。”
再也没有人能够叫住周自野了。
不知为什么，唐琦心中突然涌出了一阵莫名恐惧，周自野这个背影他太熟悉了，孤独、决绝，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在想什么？”程君实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唐琦眨了几下眼随即笑道：“没什么，就是——”他盯向周自野走远的身影接着喃喃：“觉得回不去了而已。”
“谁回不去了？”
“都回不去了。”
好一阵沉默，程君实静思片刻又起了个话头：“你这几日，可有不适？”
唐琦摇起头揶揄起他来：“你不是都跟狱卒打好招呼了么，我们在里面可是不愁吃不愁喝，程妄，没了你，我可怎么办啊。”
他故意笑着撞了程君实一下，后者咳嗽两声硬装正经道：“你怎知是我？”
“除了你还能有谁，周铿没那么心细，叶迁那家伙整颗脑袋都扑在怎么把小清捞出去的事上，除了你谁还有心思管我们死活。”
“粮食有限，每日只能紧着灾民先，苦了你们。”程君实说。
“那算什么，我们皮糙肉厚的饿又饿不死，对了——王实礼呢？怎么没看见那家伙，他不是最爱表现，这回怎么没见他跳出来抢功？”
程君实的脸色在听见“王实礼”三个字的时候肉眼可见的变差了，本来有点笑意的表情再次冷了下去。
唐琦见他这脸色立刻表明立场：“我不是关心他，绝对不是！我只是顺嘴一问，王实礼死哪都跟我无关！”
这么坚决总没问题了吧，唐琦再次悻悻瞥向程君实。
程君实见他这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在没忍住乐出声来：“他已经往洛城去了。听说是周铿让的。”
“这小子还真是有难就走啊。”唐琦撇了下嘴继续：“周铿这是想做顺水人情？他倒不是完全没有良心，他把周自野关起来目的就是撇清关系，罚就罚他一人，不至于连累周自野，甚至到最后，周自野恐怕还能因为大义灭亲立点功绩。周铿也算是，燃尽一切了。”
“他本可以不止于此的。”
唐琦看了程君实一眼：“你错了，他只能如此。”
“从陛下派他来此地，周铿就只会有今天这一种结局。”他继续沉声道：“从头到尾，他就没有别的选择。”
“你之前，也跟他一样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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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 8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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