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湘亭推门走进之时,盛扶怀和从前一样,坐在床榻的边沿,静静等着。
昔日盛扶怀喜欢一个人在房间里,没他的允许,不得任何人进去打扰,谢湘亭也不例外,所以她也不知道盛扶怀平日里会做些什么,连打听点他的喜好口味,都要费一番力气。
这样算起来,虽说他们两人做了不少年的夫妻,但私下里的相处时间,其实少得可怜。
“周公子,麻烦你把袖子挽起来,我给你上药。”
谢湘亭打开药箱,将其中的药膏翻找出来的时候,盛扶怀已经乖乖挽起了袖子。
谢湘亭拿棉棒轻轻为他涂抹着药膏,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话。
空气里都蔓延着几分尴尬,谢湘亭便没话做话,“周公子,可否问问,你平时不打仗的时候,喜欢做什么?”
“没什么,看看书罢了。”
“都看些什么书?”
“兵法,策论。”盛扶怀的语气虽淡淡的,但完全没有之前的不耐烦,还反问了一句,“谢姑娘呢?”
“我?”据谢湘亭的了解,盛扶怀惜字如金,没用之事一向不会多问,现在居然有心思和她闲聊了,“我看的书就没有你那么高深了,平时看些话本打发时间,都是些民间趣事。”
“也不错。”盛扶怀道。
谢湘亭心里啧啧称奇,盛扶怀居然夸人了!
“你若有兴趣,可以借你看看。”
她说罢,才方觉不妥,“对不起啊,等你眼睛好起来了,再看吧。”
“这么说,你是同意我留下来了?”
谢湘心中为难,方才那句话根本就是她没经过大脑,随口一说的。一想到前世的悲剧,她就痛心疾首。
她是盛扶怀杀父仇人的妹妹,现在他眼盲不知自己的身份,她还姑且可以蒙混过关,倘若他有天复明后知道了她的身份,她该如何?又要费尽心思去解开重重误会?
前世的辛苦,就像在夜里提灯行走,但还没第二日的太阳升起,灯油便耗尽了。现在,她不想往前走了,只想找一个有灯的房子,虽然简陋,但起码还能烤烤火。
而且,她不爱盛扶怀了,离开了就是离开了。
一切都是虚幻的而已,她当初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去,就绝对不会再回头。
“我们店里,不留没用的人。”她语气坚决。
盛扶怀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可以帮忙的。虽然我是个瞎子,但也不是一无是处,你们店里可有什么,是需要我来做的?”
“没有。”谢湘亭道。
盛扶怀没说话,忽然胸口一阵痛,咳嗽不止。
谢湘亭以为他是想用装病来博取同情,细看才发现他当真出了满头的细汗,身子也有些微微颤动,只是他一直在极力忍耐。
“盛扶怀,你是不是不舒服?”
盛扶怀缓了片刻,摆摆手,“无事,一会儿就好了。”
他似乎很习以为常。
谢湘亭叹了口气,罢了。
盛扶怀不是一个工作懈怠之人,他行事自有考究,此番出征是来处理随州危机一事,不可能一直赖在她的店里。他眼盲,行动自然受限,回到军营被敌军知道了此消息,定会向随州发难。
也许是她担心的太多了,盛扶怀只是觉得她这里安全,想在这里适应一下眼盲的日子吧。
说不定再过两日,随州那边有了新消息传来,盛扶怀自己就走人了。
她问道:“随州那边,不会有事吗?听说你的军功可是被人抢了。”
“无事,只要边境安宁就好,有温傲在,他会有办法。”盛扶怀道,“谢姑娘放心,我不会打扰太久的。”
“好吧,那你可以暂时留下。”
答应的话已经说出去了,谢湘亭开始认真给盛扶怀涂药。
盛扶怀心里却十分酸楚,她越是温柔细致,他就越是愧疚。
他还有什么资格获得她的这般对待?
又是一阵沉默,盛扶怀忽然开口。
“谢姑娘的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
盛扶怀小心说着,虽说他不该提起,但很想知道,在谢湘心中,他到了什么样的一个混蛋程度,他期待着得到一些积极的答案,寻找各种蛛丝马迹,来告诉自己还有希望。
什么样的人......
谢湘亭想了想,说道:“一个可有可无的人罢了。”
一个对她不闻不问,冷言冷语的人,所以他活着,和他死了没什么两样。
盛扶怀心冷了半截,虽早知如此,但心里还是抑制不住地疼。
他感受着谢湘亭轻轻在他的伤口上涂药,动作小心且细致,心中竟然希望这些伤口慢些好,这般想着,右手不自主地想要去握她的手。
但他只抬起来了一点,随即僵了僵,然后不动声色地放了下。
谢湘亭却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盛扶怀这是要做什么?
方才他还问她的夫君,莫非,是喜欢上了她?
“盛将军,你该不会...喜欢我吧?”谢湘亭开着玩笑将心中的疑问直接讲出来。
盛扶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并未立刻回答,谢湘亭心中恐惧,急忙道:“你是不会喜欢我的。”
盛扶怀道:“为何......如此确定?”
谢湘亭笑了一声,“因为我长得很丑,脸大鼻子塌眼睛小,让人看了就想吐的那种。”
盛扶怀默默听着她不惜自黑来掐灭他的念想,微微垂着眼,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其实他很想喊她一声:谢湘。
但显然,她连大夏慧宁公主的尊贵都愿意丢弃,定是想要极力摆脱定远侯夫人的身份。
从前的谢湘已经死了,眼前的人早已不再是他的妻子谢湘。
她是一个全新的她,以她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也挺好。
若他告诉她,他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她会不会警惕起来?
那她与他相处之时,还会这般自在吗?
是否会当即将他弃了,再也不留余地地将他赶出去?
盛扶怀怕情况更糟,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道:“谢姑娘不必多想,我只是觉得,你我二人有同样的经历罢了,都是孤身一人。”
自从谢湘离开,他的每一天都过的暗无天日。
他怕了。
绝望的那种怕。
本来以为,他会带着一身的罪孽了却此生,但上天眷顾,他们二人居然又相遇了,虽然没能相认,但他心中已经感激万千,他已经抓住了救命的绳索的一小截,绝不能再放手,却也不敢用力,生怕将绳子扯断,坠入更黑的深渊。
他不想再次失去,变得一无所有。
*
午时过后,浔香楼的客人陆续离去,店里渐渐归于安静,后院里传来一阵叽呀声响。
季沉正手拿一根长木柜,用刻刀仔仔细细地削去手柄处的尖利毛刺。
“没想到你做事这么细致,这根拐杖看不来不错。”谢湘亭走过去,同时将一个包裹递给季沉,“这是几件新衣,给你和你家公子的。”
季沉将手中的物件放下,感激涕零道:“掌柜的,多谢了。”
谢湘亭摆摆手,“不用谢,你们住在这里,总不能每日都穿同一件衣服,有失咱们浔香楼的颜面。”
季沉摇摇头,“不只是如此,我是说,谢谢你让我和我家公子留在这里。”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家公子其实伤得很重,但他一向不喜让人担心,便一直说自己无事,有什么苦痛,都是自己受着,若是我们这就离开,路上舟车劳顿,我其实还真挺担心他的身体。你看着我家公子平日里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我悄悄见过,他经常在无人的时候,自己练习用耳朵听声,靠着感觉来判断周围的情况。”
谢湘亭听着他说完,默了片刻,然后表示理解,“不用谢,总之,这两日你们就先安心留在这吧。”
说罢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她就是这么一个心软之人,怪谁呢?
“好嘞!”季沉点点头,笑呵呵地将衣服收下,抬手间从他的袖间掉下来一支木簪子,季沉急忙捡起来,重新放好,谢湘亭却是眼尖地看见了那上面精致地刻了海棠花。
她故作好奇道:“诶?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季沉将拿簪子的手背过身去,急忙道:“没什么。”
谢湘亭明知故问:“这簪子也是你做的?送给谁的?”
季沉微微低下头,一个八尺大汉忽然羞赧,脸上泛起一丝红晕,谢湘亭忍不住一笑,“我好像知道谁最喜欢海棠花。”
季沉便也不再掩饰,“掌柜的,你觉得这个簪子做的如何,好看吗?”
谢湘亭夸赞道:“好看得很。”
这小巧的东西做起来更加不易,但这簪子却做工细致,样式精巧,没想到季沉这般一个看起来的粗糙大汉,却有这般巧手,肯定花了不少精力和时间,谢湘亭都不禁怀疑,他每日待在这房里,主要是在做簪子,然后顺便来给盛扶怀做个拐杖,好用作掩饰。
“你打算什么时候送?”
季沉挠了挠头,笑道:“还不知道呢,我有点紧张。”
谢湘亭撇了撇嘴,“有什么害怕的,喜欢就说出来,用不用我帮你送?”
还没等季沉回答,从房门外传来一阵声音。
“送什么?”
两人转头看去,就看见程曦一脸茫然地从门口提裙走了过来,她见季沉手里拿了一根簪子,是少有的木制的,便也好奇地问道:“这簪子是谁的?”
谢湘亭朝着季沉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勇敢将心里的话说出去,正准备走人好给两个人单独说话的机会,却见到季沉不争气地摇了头,并否认道,“我自己的,我自己喜欢。”
说着,竟扬起手一把将那木簪插在了自己头上。
谢湘亭大跌眼镜,对于季沉的窘态,实在是没眼看。
程曦也愣了愣,一时不知所言,半天挤出来一个极为勉强的笑,从牙缝里憋出来三个字,“挺好看。”
谢湘亭看着此番窘态,忍了半晌终于破功笑了出来,她只好打破僵局,看向程曦问道:“小曦,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程曦这才想起来,道:“皂角粉没有了,那个季沉...你可不可以帮忙去桉柳巷三号的张婶家买些来?”
季沉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点头,“当然可以!”
说罢,逃也似的溜了出去。
从前的盛坏坏:别爱我,没结果。
现在的盛坏坏:万水千山总是情,给个机会行不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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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谢湘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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