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莲小榭。卓雅看着被顾见辞亲自送回来的谢君凝,连忙降低存在感,缩在一旁装死。
顾见辞飘过来一眼。
卓雅只得默默把藏背后,死沉死沉锁的链掏出来,嗔怪道:“真挺沉的王爷,戴着梳洗多不方便。”
嘴里说归说,到底不敢不听令。一边说着,一边把锁链给谢君凝挂上了。
谢君凝配合的递出手,被坠得不舒服便往榻上倒了倒,将就着把链子扯上来。心中烦的很,面上索性将眼一闭。
顾见辞注视她脸颊,扯开条毯子替她掖了掖,丢下一句:“卓姑姑会留着看你两天,别给她惹麻烦。”
谢君凝在他走后缓缓睁了眼。
回味他留下的话,不知道两日后他坐北朝南登基,帝位之下又要流上多少鲜血。
卓雅送走了自家王爷,见榻上谢君凝睁了眼。
行至榻前扶她起来,叹道:“这下便老实点吧,钥匙可刚被王爷没收走了,姑姑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
新帝登基各宫都需重整,正是用人之际。原本以卓雅的资历本该在御前挥斥方遒,如今却是因为她,才被贬到了这一隅坐冷板凳。
谢君凝道了声:“对不住。”
卓雅从六年前起便一见如故,拿她当自己亲闺女般看待,拍了拍她肩膀:“不说那丧气话,姑姑还指着你飞黄腾达呢。”
谢君凝抬起玄铁锁链,自嘲道:“我现在不过一个阶下囚徒,自顾都尚且不暇。”
卓雅抓住她的手,不以为然安慰:“别灰心。王爷他自从被你伤了心后,这些年见着女人就避如蛇蝎,看谁都像是想害他。”
“这么说,我离死不远了。”谢君凝咕哝一声,拖着沉重的锁链捂上眼。
“傻孩子。”卓雅忍俊不禁,想掐一把她的脸颊硬是忍住了,“就姑姑身经百战的经验来看,王爷他不只不会杀你,多半还会将你收进后宫。”
谢君凝脊背顿然生寒,血色尽褪一拧眉:“他脑子有什么病。”
卓雅瞧她态度决然排斥,有理有据剖析道:“有句话叫心病还须心药医。”
“人总要从哪跌倒从哪爬起,王爷他自觉从你身上吃了亏,那必是要讨回来的。否则这道坎迈不过去,他这辈子倒是想吃斋念佛。可你觉得待他登基后,还想六根清净远离女色这可能吗?”
必然是不能。
光底下那群亟待在新帝后宫安插自家势力的大臣们都不能同意,更别说还有一群闲的最爱说教催婚的皇室宗亲们了。
七大姑八大姨叔舅姥爷齐上阵,管你是天子还是平民,都要头大如斗。
谢君凝不自觉攥紧了毯子,掩不住的心烦意乱,摇头道:“我是他父皇的妃子,他想要我再给他当妃嫔,堵的住那朝堂悠悠众口吗?不可能。”
卓雅也不否认,只道:“周太后早已宣称将你处死,一把火烧了静涵宫,尸骨无存。”
谢君凝蓦然愣住,眼神落在虚空处,张了张嘴哑然无声。
难怪往长华门的路根本不是生路,原来她早就被周太后当做投诚礼送了出去。
意外吗?细想全在情理之中。
以周浣宜的个性,她必然不甘认输。
想明白了一切,谢君凝不由得脸色发青,半晌紧攥着身下毯子。
“这些后顾之忧都是小事,不足为惧。”卓雅抽出来毯子给她搭在膝上,眼神中带着试探:“若是王爷登基后执意封你为妃,你可愿意同他冰释前嫌做夫妻?”
谢君凝唇抿如线,身体却不自知的颤了颤。
卓雅握住她的冰凉的手,娓娓道:“说到底你当初抛弃王爷,图的也无非是权势。可惜直到顺文皇帝晏驾,也没能当上皇后。”
“王爷他明朝便是大焉的主人,后宫空空如也,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他虽恨你却又暂时离不得你,若能在他腻味之前多晋位份,总归拿不下皇后也能继续当个贵妃……”
谢君凝好像在做梦,大冬天掉进冰窟窿里,耳边一言一语像缠腿的海草,不断扼断她的挣扎。
“别说了姑姑。”
她气若游丝,幽声打断:“我就算贪图权势,也不想给他当妃嫔,无论皇后或是贵妃。”
卓雅缄默看了看窗上影子,半晌劝:“要不再考虑考虑呢。”
谢君凝不做他想,更不想再回答。
卓雅只得落下垂帘,悄无声息退下。带上门往窗前走,察言观色轻咳道:“依奴婢看太妃只是还没转过弯来,说话口是心非,王爷你知道她脾气的。听姑姑的,千万别放在心上。”
顾见辞面无波澜立在栏杆前,却连水里游鱼都躲他着走。只道:“她不过是惦念权力,仍想着带走顾谨之东山再起罢了。贼心不死,怎么可能认清现状。”
卓雅蹙了蹙眉,半晌看着沉默寡立的自家王爷,叹:“要不就进去亲自劝劝呢?总好过站在这儿吹冷风,自己怄的睡不着觉吧。”
顾见辞睨去一眼。“从前睡不着是恨不能把人攥在手心报复,现在她不过砧板鱼肉,我有什么好睡不着的。”
卓雅扮鹌鹑听着不反驳,目送人隐没在夜色中。才壮着胆嘀咕,“要不说,人家不要你呢。人是越走越高,脾气也跟着狗一阵猫一阵。”
*
谢君凝一连两日带着锁链起居,除了行动颇不方便外,汤药也是随着三餐走,顿顿不落。情知道这药不只是调理身体那么简单,不想让卓雅为难,但她也都全盘配合了。
服药后药效颇烈,内伤疏瘀的同时,人也格外犯困,浑身酸软。
她索性将锁链掩在毯子下,躺在榻上不怎么动弹。就听卓雅给她念叨这些年顾见辞是如何断情绝爱不当个人,拉着一票将军属臣,在封地成天除了算计打仗就是谋划造反。
谢君凝听得心不在焉,自觉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被困在这里耳聋眼瞎。
默算了时间,轻声道:“他也该登基了,还不想着把姑姑调回御前去吗?”
卓雅惊讶片刻,自觉总算把人说动了,不枉她费尽口舌。眉开眼笑将她搂在怀里:“陛下自然长情念旧。刚好外头这两天都被打扫干净了,等你沐浴更衣,我带你一起去含元殿可好。”
谢君凝投去一眼,咀嚼道:“含元殿?”
卓雅不以为然,掏出锁链钥匙解开了她手腕上沉重的铁链,又招手叫人送热水,“含元殿素为帝寝,陛下还没下旨赐居前,召幸妃嫔自然要在含元殿。”
手腕陡然一轻,谢君凝瞧着那枚铜黄钥匙一愣:“钥匙不是被拿走了,他什么时候来过?”
卓雅笑呵呵:“你问的哪一次?”
谢君凝侧目。
卓雅见状伸出五个手指不够,又把另一只手加上去,点点头:“大概这么多回。”
谢君凝心底愠恼。
卓雅顾自翻箱倒柜,怡然自乐道:“穿红色宫裙添添喜气好不好?”
朱樱色洒金裙一抖,往她身上比划,嗔道:“你往好处看。王爷每回过来都是夜深人静,你反正睡得正熟,就当他没来过也不是不行。”
*
傍晚。登基大典落下尾声,天边霞光万千,连云叠嶂,正应着钦天监卜出来的吉卦。
眼见着大局已定,朝野内外肉眼可见的见风使舵,口口传颂,此乃新帝登基辞旧迎新之吉兆。
红墙紫阙间,凑一起议论的宫女们莺声婉转,面孔却都很陌生,显然都是新挑进宫来的。
谢君凝抬头见“含元殿”匾颐历久弥新,入内更是锦绣华翠绮罗成堆,从瑞兽灯架到水晶帘再到藻井雕梁,无不威仪雍容。
含元殿虽为帝寝,但顾谨之在位期间年幼并不曾启用。上一次踏进这里,还是她仍为贵妃在顺文身边伴驾之时。
顾熹虽然已经驾崩三年,但那段记忆仍然如同跗骨之蛆般伴随着她,令人厌恶。
“卓姑姑。”宫人行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卓雅摆手令她们都退下,上前拉着谢君凝往内殿走,掀开一旁茶壶道,“这是解酒茶。”
又关切道:“陛下喝了不少酒,你自己应付得来吗,需不需要姑姑陪着壮壮胆?”
谢君凝谢过她好意,恬惔道:“他是登基又不是诈尸,还能吃了我不成。”
话才落,卓雅人已经不见了。
抬头撞进了一双浓粹如墨的眼眸中,那朱玄绶袍上粼粼游动的金龙,仿若活物般将人盯住,烨然睥睨。跟它的主人一样喜怒无常,让人讨厌。
谢君凝敛了凤眸,不想多看。
顾见辞走近前,沉着脸拉住她的手往龙袍上按:“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为什么不敢看?”
谢君凝被他拽的趔趄,耐着性子咬牙:“你喝多了不想好是不是?穿着这身衣服,别来招我。”
顾见辞嗤笑一声,按住她的后脑勺,俯身咬在那朱艳艳饱满下唇,细致的抚慰:“这身衣服叫你想到了谁?先帝是不是?原来你这么烦他,连这身衣裳这间宫殿都不待见?”
自从吃了那药手脚绵软无力。
谢君凝唇上被咬破几处,喘气未平,推了他一把:“烦他更不待见你。你要把顾谨之怎么处置?对一个六岁孩子下手你也好意思!”
顾见辞充耳不闻,轻轻揉她唇上破口,柔声问:“疼吗?”
待她一看向自己,又俯身堵住了她的话,抱起来压置在明帐软枕上,一厢拉着她的手,去解繁复龙袍。方寸间,一呼一吸隐秘分明。
谢君凝贴着他熏了龙涎香的玄色里袍,松缳被打散,落一枕活色生香。眼神却是凉的,咬字轻慢:“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卓雅说你被我伤透了心,多年来不近女色。”
说着一手攀住他脖颈,一手抚摸他刀削般的下颌,却发现他眼中有醉意无欲念,清醒的叫人不可置信。
眼神微闪,她突然恼怒:“你不想跟我好,叫我来什么含元殿。”
顾见辞紧紧盯着她看,复将人压在怀中。
“好好听听,你我之间是谁不情愿。”
谢君凝脸热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被强压着不准起身,纤指点了点他腰腹,成功听到他呼吸声紧,埋怨:“我不情愿,难道就不是你的问题了吗?”
顾见辞抓着她乱碰的手,寒涔涔吐出两个字:“不给。”
“我还没说要什么!”谢君凝咬牙。
“说了人今天立马处死。”顾见辞低眼与她对视,天子积威沉潜如渊,不留一点情面:“一点余灰尚能烧起燎原大火,你要我放了顾谨之,就是拿苏樾、邓绍、孙启明,手下臣子们一个个的命去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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