妆造？还有服装师？
钟意握着手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就看见远处那辆轿车推开了门。皮鞋踏上尘埃，男人一身平常大氅，看上去没什么不同。
笔挺身形转过来，弧线优美的下颌轻轻抬起，陆风行扬起手，朝七楼阳台挥了挥。
她站在露台上见到那个小小的人影，远远的看不清他的表情，心中却蓦地一动。
小姨趴着栏杆，面朝金光弥漫的城市，闲适地眯了眯眼：“去吧去吧，别担心我啦。”
钟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给了小姨一个大大的拥抱，揣着手机，哒哒哒地跑下七楼。
推开锈蚀的单元门，远远的，是陆风行唇角勾起的浅淡弧度。在他背后木叶飘动，倦鸟翩翩归家。
女孩不知道他突然找自己是有什么事，当然也不敢耽搁。高挑身形跑至近前，已经上气不接下气地微微喘息着，她弯着腰双手按在膝盖，褐色眼眸对上男人带着明显打量意味的视线，当即有些手足无措：“诶？”
陆风行性格本质冷漠，接人待物却从小学到大，就算再不想搭理一个人，也不会无礼到在公众场合，用这种挑剔的眼神看着对方。
更别提是这样看着她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男人抿了抿唇，简短地指挥：“上车。”
钟意虽然不齿于陆总这种话只说一小半的行事风格，但想到他大概是赶时间，从善如流地坐进了副驾驶。
老城区的低矮楼房和裸露电线逐渐消失在后视镜里，陆风行的视线凝聚在车前，淡淡道：“紧急工作，今晚给你算加班费。”
“陆总，我只是你的助理，”钟意不自觉地理了理自己出门前匆匆梳好的马尾辫，“什么紧急工作，还需要化妆师和造型师？”
“有啊。今晚八点，将举行一年一度的，”陆风行专心致志地转动方向盘，“裕盛集团慈善晚宴。”
“啊？慈善晚宴？！”
钟意的手机掉到腿上，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我？”
“我受邀出席，需要一位女伴。”他似乎很满意她讶异的表现，唇角勾起浅浅弧度，“你很符合要求。打扮一下，会惊艳全场。”
“可你懂化妆和造型么？你自己都穿得不像是要去参加晚宴的样子！”钟意对着后视镜，慌乱地查看自己有些浮肿的双眼，“就算我到了那里，也什么规矩都不知道，到时候怎么办？”
“你到时候坐我旁边，上菜就用餐，拍卖就看我举号码牌。”陆风行皱起眉，扫了她一眼，“钟意，你可以质疑我对化妆品的理解，但我给化妆师和造型师开出的薪水不会骗人，她们负责为你设计对应晚宴主题的造型，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就提出来。我的助理必须光彩照人。”
“是啦，就算内心全是小九九，拉出来展示工作室精神面貌的时候，自然也得光彩照人啦。”钟意小声嘟囔。
瞬间的慌乱过去后，她心里其实还是挺期待这种晚宴场合的。因为年少时的监护人一直沉迷于户外，虽然带着她将在几大洲留下了足迹，但拍卖会和晚宴什么的，她的确没有参加过。
修长手指在方向盘上一滞。
喉结微微滚动，车内回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轻得几乎要散逸进呼啸的冬风里：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助理配得上一切美好的事物。更何况……你是钟意。”
手机再次掉落。
这回正好撞上陆风行刹车，她的手机顺畅地砸在脚边，非得弯腰才能捡到。
凌志已经停在某一高档小区门前，电子系统识别车牌，露出“欢迎回家”的字样，护栏自动向上提起。
钟意狼狈地捡起手机，一瞬间也没留意这又是个什么富人小区，心思全在陆风行刚刚那句话上，急忙为自己微微发烫的脸庞找补：“不是你助理的人呢？他们难道就配不上美好的事物么？”
“我没那么多时间管世界上的所有人。”陆风行淡淡道，“下车。”
他从来就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性格，除非他把她的事情都当成自己的事，比如说，照顾她的心理健康。
她昨晚坐在车上说认为自己不配谈恋爱，他听在耳中却一句话都没说，今天中午聚餐时拿到的也是她给自己挑的和许诗宜一模一样的药妆，她感到轻松的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又隐隐有些失落。她还以为是自己越界，可他竟然不声不响地载她到这里，还不忘递给她一封外形精美的请柬：“别以为我是想把你拐走。”
翻开来草草瞄一眼，打印的请柬，抬头处手写了她的姓名，字迹清癯；落款是裕盛集团慈善协会的公章，的确是一封正式的晚宴邀请函。
虽说有些微妙的温暖，但她感触到陆风行对待他人那一瞬间的漠然，庆幸之余仍保持着被冷水浇过一般的清醒。
十七八岁的她习惯了娇纵，陆风行则是冷漠，实在是两个在大人堆里不知道该如何去爱的孩子。
如今她不能再娇纵，和自我如故的陆风行之间，似乎升起了一座若有若无的隔膜。
然而他为她轻轻挡住电梯门，又解开房门的指纹锁，两个精致漂亮的女人一齐迎至面前，恭恭敬敬地请她坐在客厅准备好的软椅上时，她瞬间发觉自己也坐进了陆风行的目光里。
那束目光很烫，层层叠叠地交织，将她网罗其间，几乎将钟意灼伤。
她有些讶异，转过脸正想开口，却见陆风行迅速走进了另一个房间，把她留在两个开始忙活的造型师中间。
……心跳正在超速。
钟意慢慢转回视线，盯着镜子里那张发红的脸，心跳怦怦然。
好像、似乎、大概……真的有人在喜欢她？
从身体反应来看，她……其实也没那么反感？
更何况他的意思，应该就是，无论她是什么样子，都是钟意。
指尖在膝头绞动，钟意低着头沉思，自动忽略了化妆师叨叨的絮语：“Miss钟，请你把头抬起来一点呀，我帮你看看造型。”
“喔噢。”她冷不丁被一激，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体，闭上眼任由软软的刷子扫过脸庞。
造型师亲昵地拍了拍她的手：“不要太紧张啦，我们给你化妆，又不是干什么。”
“我很紧张么？”钟意喃喃着扯动唇角，尽力露出和善的笑容，这才发觉自己僵硬的四肢瘫在软椅上，完全不受控制。
也是。她刚刚好像发现了陆风行的心事，混杂着她自己的心事，思绪乱得成了一团麻，这时候要能保持冷静，那才是心理素质高。
“钟小姐在社交场合初崭头角，会紧张也正常。”
房门后传来为她找解的低沉男生，挺拔身形走过来，已经换了一身新衣。
叫不出面料的黑色西装外套压着雪白的折边内衬，收紧的腰封勒出有力的腰线弧度，胸口还缀着一枚闪着银光的胸针，正是裕盛集团的字样。
造型师连忙迎上去：“小陆总，我帮您做头发。”
陆风行朝造型师摆摆手，凝神打量着镜中刚刚开始妆扮的钟意，不自觉地挑起唇角。
钟意心里的小人抖得跟筛糠似的，这会哪敢和他对视，悄悄在镜子里看着他，终于磕磕绊绊地嘴硬道：“参加过宴会就了不起啊？这种没营养的场合，我从来不浪费时间。”
她爸就这样教过她，反正工资是老板开的，他们去这种场合又不能收获和老板同等的回报，人生那么七十年，不如让自己开心一下算了，没必要去社交场合紧绷。她也怀疑过父亲是打不进那些老板们的圈子，不过父亲本来就不擅长“来事儿”，还不如带着她到处玩。
“是没营养，”陆风行看着她像上刑一样乖巧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别人盘起一头秀发，被她讽笑的气恼也就烟消云散了，“晚点我送你一件新年礼物，当补充好了。”
“加班费另计哦。”钟意听他回答得这么爽快，讪讪地转回视线，故作精明地扫了一眼墙上时钟，“准备阶段也算，从现在开始计时。”
一旁忙活的造型师和化妆师，本来想说什么，看见这对男女之间似乎并没有流动着什么隐秘的情感，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可怜打工人被无良老板拖过来加班，对视一眼，无奈地同时耸了耸肩。有钱人的爱好真奇怪，当着外人还在装不熟，私下里不知道怎么来呢。
都说女人出门磨蹭，化妆品都往脸上倒一遍，这时肯等待的男人就会受旁人嘉奖，得一个“绅士”的名号。钟意却一直觉得是那个出门的女人可怜，既要“为悦己者容”羞赧地化妆取悦约会对象，又要背负磨蹭的恶名，反倒是男的坐着玩会手机，轻而易举地收获了耐心和体贴的赞扬。
但她没料到，有些男人出门也是磨蹭的。这边化妆师在她脸上磨蹭，那边的造型师围着陆风行，不顾他隐隐厌烦的神情，已经在做他的头发。他们两个人被围困在椅子上，竟然说不了一句闲话。
直到窗外夕阳沉坠，化妆师和造型师才把坐得腰酸的钟意从椅子上拉起来，不由分说地推进房间。
再拉开门，走道里犹犹豫豫地飘出了一袭蓝绿渐变的礼服裙，明明抹胸处的淡绿蕾丝已经让人想起幽静的森林深处，裙摆层层叠叠的深浅蓝色却像沉静的洋流，将软椅上那个男人的思绪拉到了神秘的大海中心。
被套进这件束腰礼裙的女孩却没那么开心，小幅度挥舞着白手套，瘪着嘴问两个妆造师：“这套穿着有点紧，我到时候呼吸不过来怎么办？”
“Miss钟，”造型师有些无奈，但又不能和老板要求打扮的女孩置气，好声好气地搓着手解释道，“今天慈善晚宴的主题是‘地球的声音’，善款也会直接捐赠给环保组织。这条裙子由新兴环保材料缝制，色彩的理念也很前卫。Miss钟以前没参加过此类晚宴，可能是不太习惯这种设计……”
这番话貌似在给钟意解释，实际上更有向软椅上那个真正付款的男人表示的意思：我这个造型师就是值得这工资，专业的事还得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既哄好了钟意，又能展示自己的专业能力，岂非一箭双雕？
造型师正得意着，正是钟意对时尚的无知给了自己在陆风行面前露脸的机会，余光却瞥见原本端坐的陆风行慢慢站起身，深黑眼眸划过暗沉色彩。
眼风如刀割在僵住的造型师身上，男人拧起两道锋利的长眉，语调喑哑：“你的意思是，我家助理很无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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