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一具尸体，江尽帆在人世间留下的最后的一点影子大概就是那间租住了一年多的屋子了。收拾遗物这天郑云天也来了，帮着江志安李卉两人一起收拾尽帆的东西。
再次踏进这间出租屋时，郑云天感觉喉咙里好像有什么堵住了，闷闷地喘不上气来。看着屋子里的一切，他用力做了个深呼吸。
江志安和李卉两人分工明确。江志安拿东西，李卉把物品归类装箱。大件的枕头被子都已经运走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些零碎的物品。
江志安把书一本一本地从书架上取了下来，李卉一本一本地接过，很快就装满了一箱。郑云天很有眼力见地接过了箱子：“我送下去吧。”
李卉低声道：“多谢你了。”
郑云天搬着箱子出去时，隐约听到江志安喃喃自语：“原来她有这么多书……”
毕竟是写小说的，除了普通的小说之外，还有很多参考用的资料，也难怪书多了。郑云天并未觉得奇怪。
说是帮忙搬东西，实际上也不需要他出多少力。公寓楼里有电梯，江志安又提前把车停在了地下停车场电梯外的位置，他要走的路并没有多远。
站在电梯里，郑云天低头看着箱子里的书本。李卉并没有把箱子完全封起来，只是把东西在里面装整齐了而已，盖子还是敞开的。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看到箱子里整整齐齐排列在一起的书籍。
他的视线落在其中一本书上，忽然生出些疑问。
“……《戏剧艺术十五讲》？”
郑云天愣住了。
江尽帆看这本书干什么？
电梯已经到了，随着一声提示音，电梯门徐徐打开。他抱着箱子走到车前，到底是没忍住，把这本书从里面抽了出来。
他翻开书看了看，里面做满了笔记，确确实实是江尽帆的字。
“……她为什么要看戏剧相关的书？”
一抹蓝色的影子款款而来，郑云天抬头，只见沉舟正向他这边走了过来。看到他手里的那本《戏剧艺术十五讲》，沉舟略有些惊讶：“这不是我们专业的考研参考书吗？”
郑云天看了看书又看了看沉舟，好半天才发出声音：“……你们专业的，考研参考书？”
沉舟点了点头：“至少C大的戏剧专业是需要这本书的。B大虽然没公开参考书，但我们本科学习的时候它也是课本之一呢。我之前还跟你说过的。”
郑云天愣了好久：“说过吗？”
沉舟抱着手臂：“是啊，我说我在取快递的地方看到有人买了我们专业的考研参考书，那时候是四月份还是五月份的……”
“……这样啊。”
怔了半晌，他把书重新塞了回去。将箱子盖上之后，他仓皇地回到了电梯。
沉舟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后。
再回到出租屋时，他看到江志安正拿着一个冰箱贴抹眼泪。
那个冰箱贴是奶茶和什么小说的联名出的周边，江尽帆平时很喜欢收集这些。除了这些周边，江尽帆还喜欢收集纸袋子、奶茶杯等等，在家里攒了好多。
现在看着屋里并没有多少那些“美丽废物”的影子，想来是前一段时间江志安和李卉来的时候，把这些都扔掉了。
江志安拿着那枚因为吸在冰箱上而幸免于难的冰箱贴，一边流着眼泪一边道：“帆帆以前就喜欢收集这些玩意儿……”
当时没扔掉的东西，现在竟是睹物思人起来了。
李卉坐在地上，抱着箱子发呆。郑云天瞥了一眼，那个箱子里有好几个这种小玩意儿。大约是在她父母走之后她又收集的。
郑云天轻声道：“她收集了很多，不应该只有这一点的。”
李卉忽然站了起来，用力拍打着江志安：“都是你！你干什么非要扔她的东西！她都这么大小了能没有数吗！帆帆啊……”
说着她瘫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嚎啕大哭起来。
沉舟迈了一步跨进屋里，看着房间内一片狼藉，“嗤”的一声笑了：“原来他们知道后悔啊。”
好半天过去，郑云天也只能“唉”一声。
人都走了，现在纠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东西一箱一箱地装好，郑云天感觉江尽帆这个人似乎也在一点一点地被装进纸箱子里。曾经用来做饭的锅具被装到箱子里时，他记起了曾经两人一起缩在沙发上吃火锅的日子。看着被一点一点搬空的房间，此时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江尽帆的生活到底留下了怎样的痕迹。
李卉打开衣柜，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拿出来叠好，再塞到行李箱里去。
一条蓝色的裙子忽然就掉在了地板上。
看到那熟悉的花纹，郑云天瞬间就僵在了原地。
李卉浑然不觉，只是把裙子捡了起来，拎在手里抖了抖。
那一瞬间，郑云天看到了裙子的全貌——一条吊带连衣长裙。
他猛地扭过头来，看向一直站在门边的沉舟。
后者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看了过来，毫无惧色，面无表情。
思绪忽然就飘回到了两个月前。那时郑云天还在商申市实习，他和江尽帆之间的交流只能依靠网络。
不论是商申市还是秣陵市，六月份的时候都已经十分炎热了。那时江尽帆对他说：“天热了，我也可以打扮成辣妹了。”
郑云天记得江尽帆一共就那么几套衣服，看起来都是适合上班上学的比较保守的类型。
“辣妹？你居然有那种类型的衣服吗？”
“哈哈哈当然有啊，以前和朋友出去玩的时候会穿。我有一件黑色的低胸包臀裙和一件蓝色的吊带鱼尾裙，这两件算是我的约会战袍了。”
说起来有些好笑，郑云天和江尽帆每次见面都是很随意的，两人都是比较灰头土脸的状态，好像是刚从一地鸡毛的生活里抠出来的一样。所以他还真没见过江尽帆盛装打扮的样子。
郑云天想象了一下炎炎夏日和青春靓丽的女孩，不由得笑了：“那我回来的时候，能看到你穿吗？”
江尽帆也笑：“当然可以啊。”
只是后来他们好像都把这件事给忘了。他在那之后很少回秣陵，和江尽帆见得就更少了，也不记得她后来都穿了什么样的衣服。
回忆戛然而止，郑云天按住了胸口。
在他愣神的那段时间，李卉已经把衣服打包好了，又走到玄关那里打开了鞋柜。
江尽帆最常穿的一双运动鞋放到了箱子里，接着是冬天才会穿的马丁靴，然后是凉鞋……
凉鞋。
郑云天眼睁睁地看着，一黑一白两双设计一模一样的凉鞋被李卉拿了出来。都是鞋底很厚的设计，其中白色那双格外眼熟。
郑云天扭头去看沉舟长裙之下的那双脚。
沉舟下意识后退了两步，反而让她脚上的那双鞋从裙摆下露了出来。
郑云天一脸地难以置信。他抬起头来看着沉舟，好半天才听到自己嗓子里挤出来的声音：“你……你到底是……”
江志安和李卉不明所以，眼见着屋子里的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了，而郑云天满头大汗还脸色极其难看，便对他道：“小郑同学，今天下午辛苦你了……剩下的我和她妈妈一起来就行，你先回去吧。”
“啊？哦，哦……好。”
郑云天精神恍惚地迈出了出租屋，离开之后他猛地转过头来，想要抓住沉舟质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发现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人突然就没了。
“沉舟？”
几秒钟后，那一抹蓝色的身影出现在了走廊拐角处。郑云天跌跌撞撞地追了过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沉舟扭过头来看着他，忽然就笑了。
她轻轻甩了甩手，居然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甩开了郑云天这个身高一米八六还健身有肌肉的人的桎梏。
郑云天感觉自己失去了平衡，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她慢慢蹲下身来，抬眸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笑了：“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吧？”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郑云天呆呆地坐在地上，竟不记得要把它取出来看是什么消息。
沉舟挑了一下下巴：“看看呗。”
郑云天如梦初醒，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是何丽发来的。
——小郑同学，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一下。
——我们也调查了一下那个你们用的社交软件，然后我们发现江尽帆其实有两个账号。
——这两个账号都加了你为好友。
——给你看一下账号的主页截图吧。
——[图片][图片]。
郑云天抖着手点开了大图，第一张无疑就是江尽帆的账号，而第二张……
——沉舟侧畔千帆过。
熟悉的网名下，是《I want that》歌词的个性签名。
他迟钝一般地抬起头来，只见蹲在自己面前的沉舟扬起嘴角，眯着眼睛看着他笑。
视野之中，郑云天看到她的脸无限放大。
她凑到了他的耳边，朱唇轻启：“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吧？”
“沉舟侧畔千帆过。”
“沉舟，就是尽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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