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狠狠刺进商芷的心脏。商芷紧紧抱着她,泪水模糊了视线,恍惚间仿佛看见记忆深处那个模糊的身影。那个温柔的女子摇着拨浪鼓,轻声唤着“茵茵”。
“玉露!看着我!”商芷将她冰冷的手贴在脸颊,泪水浸湿了两人交握的指尖,“你答应过,要陪本宫去看楼兰的雪山……”
兰烟的泪水砸在手背上,冰凉刺骨,她颤抖着指向玉露胸口的箭矢:“殿下……这箭……奴婢好像在哪见过……”
商芷眼中的泪倏然滑落。她凝视着那支通体漆黑的箭矢,箭尾三根翎羽在颠簸中轻颤,与那日在黑松林,那些楼兰人身上中的箭一模一样!
“等等……”商芷突然抬手,指尖蘸取玉露伤口处的暗红血液。她将血珠在指腹捻开,凑近鼻尖轻嗅,一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息钻入鼻腔。
果然,是东海青环蛇毒!
她猛然想起什么,急忙从玉露腰间的锦囊中翻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洛萧然那日给她的解药,瓶身还带着玉露的体温。
“吃下去!”商芷倒出一粒朱红色药丸,声音发颤。
玉露虚弱地摇头,唇边溢出黑血:“箭离心口……太近……殿下……别浪费……”
“本宫要你活着!”商芷强硬地将药丸塞进她口中,指尖触到她冰凉的唇瓣,心头猛地一揪。
马车终于冲进皇宫时,玉露已经陷入昏迷。怀沛抱着玉露跃下车辕,鎏金宫灯昏黄的光映在玉露脸上。那张总是带着笑意的面容此刻惨白如纸,唯有肩头箭伤周围晕开的暗红,刺目得令人心惊。
“让开!都让开!”怀沛的吼声在太医院长廊回荡。
商芷提着裙摆奔进内室,金丝绣鞋上沾满泥泞与雪水,在青砖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她发间的步摇早已歪斜,珠串随着奔跑不断拍打在脸颊上,生疼。
“殿下……”玉露的嘴唇轻轻颤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的指尖动了动,似乎想为商芷整理散乱的鬓发,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几位太医轮番诊脉后,室内静得可怕,只有铜漏滴答作响。陈院使收回手时,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抽动:“箭伤及心脉,毒已攻心……老臣……无能为力……”
“不可能!”商芷一把攥住老者的衣袖,修长的指甲刮破了绸料,“本宫明明喂了解药!明明……”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玉露的指尖轻轻一勾,像小时候她们约定的暗号。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商芷的泪水再次涌出。
“何人在此喧哗?”
珠帘外传来环佩叮当之声。太医院众人慌忙跪拜:“参见贵妃娘娘!”
商芷转身,看见昭贵妃华贵的裙摆逶迤及地。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扑过去:“母妃!求您救救玉露!”
贵妃蹙眉看着病榻上的宫女,轻轻摇头:“茵茵,生死有命。不过是个宫女,母妃再赐你几个更伶俐的。”
“她不是婢女!”商芷跪地叩首,额头抵在冰冷的金砖上,“玉露她同儿臣一同长大……儿臣与她情同手足!”
昭贵妃身后的李嬷嬷突然冲兰烟使了个眼色。兰烟立刻会意,收起泪上前搀扶:“殿下,咱们先回宫吧。”
“不!”商芷挣开她的手,“儿臣要守着她!”
“够了!”贵妃突然厉声喝道,腕间玉镯撞出清脆声响,“你这些日子的胡闹,真当本宫不知?”她压低声音,“私会外臣,勾结前朝,暗查丞相,现在还要为一个宫女违逆母命?”
商芷浑身一颤,抬头对上母妃冰冷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往日的温柔,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意。
“儿臣……遵命。”
夜雪无声,簌簌落在商芷的肩头。她机械地迈着步子,绣鞋踩在积雪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怀沛和兰烟沉默地跟在身后,三人的影子被宫灯拉得很长,又很快被新雪覆盖。
路过梅林时,一阵寒风卷着梅香袭来。商芷突然驻足,望着那片覆雪的梅枝,恍惚间仿佛又看见玉露穿着杏色袄裙,蹲在梅树下小心翼翼地收集花瓣上的积雪。
“殿下,这株老梅的花雪最是清冽,埋到明年开春,泡碧螺春正好!”
玉露的声音犹在耳畔。那时她捧着青瓷小瓮,脸颊被寒风吹得通红,却还笑着对商芷眨眼:“等除夕过了,奴婢就启封,到时候殿下品茶,奴婢偷吃点心……”
商芷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梅树干枯的树皮,触到一道浅浅的刻痕,那是去年埋雪时,玉露用小刀刻下的记号。如今刻痕犹在,人却……
一滴泪砸在雪地上,融出一个小小的坑。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只因她是个女儿身,就被她爹遗弃在巷子里,还是她娘将她抱了回去。再大些就被送进宫来当了婢女。商芷还记得,玉露第一次听到这首诗时,眼睛亮得像星星:“原来奴婢的名字这么好听!”
而今,风依旧,露已逝。再无相逢之可能……
商芷再也支撑不住,扶着梅树缓缓蹲下。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砸进雪里。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肩膀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殿下?”兰烟跪在她身旁,声音哽咽。她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轻轻握住商芷冰凉的手。
怀沛别过脸去,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远处传来守岁宫女的嬉笑声,她们正在往廊下挂红灯笼。
商芷抬手抹去泪水,却摸到发间梳篦,是今早玉露亲手为她戴上的。
“殿下戴这个最好看。”
玉露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商芷将梳篦紧紧攥在掌心,钝锉的齿痕刺入皮肉,带来一丝锐痛。这痛楚让她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明。
丞相的阴谋。
父皇的冷漠。
这一切,都要有人付出代价。
她站起身,雪粒从裙摆簌簌落下。
“殿下,外面冷,我们回宫吧。”
商芷没有应答。
兴阳宫的殿门在身后重重合上,商芷将所有人隔绝在外。沈纤云端来的晚膳静静搁在案几上,翡翠碗中的银耳羹早已凝出一层冷脂。
“殿下,您好歹用些……”兰烟的声音透过雕花门扇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啪——!”
一盏青瓷茶盏被狠狠砸碎在门框上,瓷片四溅。商芷站在满地狼藉中,胸口剧烈起伏。玉露常用来给她梳头的银梳还搁在妆台上,旁边是半盒未用完的茉莉头油,今晨那双巧手还为她挽起青丝,如今却已冰冷僵硬。
暮色透过茜纱窗漫进来,将殿内染成血色。商芷缓缓抬头,铜镜中映出一张陌生的脸,苍白如鬼,眼底燃烧着骇人的冷焰。
“殿下,您好歹用些……”话音未落,殿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暮色四合时,房门突然打开。
兰烟惊得倒退一步。
眼前的商芷竟换上了玉露的宫女服饰!素白襦裙,墨青比甲,发间只簪一支素银梅花簪。
“备马,去城郊官道。”
兰烟嘴唇颤抖:“现在?可是宫门马上下钥了。”
“走密道。”商芷的声音冷静得可怕,“带上我的印信。”
寒夜里的官道寂静无声。短亭中,短亭积雪深可没踝。兰烟刚点燃铜雀灯,就被商芷按熄:“火光会惊动巡夜。”
官道的尽头幽黑无比,指尖在石桌上轻叩。更漏显示已近子时,兰烟已数不清往手炉添了多少次炭,终于听见车轮轧雪的声响,隐约可见两盏青皮灯笼在风雪中摇晃。
商芷翻身上马,径直拦在马车前。
“谁人劫道!”车夫厉声呵斥,腰间佩刀已然出鞘,“这车上没有什么金银财宝,莫白跑了。”
商芷翻身下马,不闪不避,对着车厢深深一礼:“拜见先师,请先师移步短亭。”
车帘掀起,一位白发如霜的老者探出身来。他眯眼打量眼前人,忽然笑了:“付峥,不得无礼。”
寒风卷着碎雪扑进短亭。
“今日夜宴自会相见,殿下何苦寅夜冒雪相候?”郑临光轻叹口气,苍老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暗哑。
商芷肩头落满碎雪,睫毛凝着冰晶,却站得笔直。她呼出的白气在寒夜里凝结又消散,像她此刻翻涌又强压下的心绪:“为请先师出山,除奸佞,定乾坤。”
“风冷,殿下快些回宫去吧。”他声音沙哑如锈刀刮骨,目光落在亭外茫茫雪地上,“老夫早已不问世事。年年除夕入宫,不过全君臣之义。”
亭外风雪渐急,松涛呜咽如泣。
“先师忠骨不灭,灵魂不屈,难道要坐看贼**乱朝纲?”商芷声音穿透风雪,她眼中映着跳动的泪光,灼灼如炬,“永州县丞荣应道尚能知其不可而为之,敢以死劾之!先师当年执掌御史台,十三道监察御史闻风奏事,何等快意!如今竟要坐视门生血谏成空?”
老者的鬓发被风凌乱,良久,才缓缓道,“殿下应以自身为重,不该涉足朝堂,更不该过问政事。”
今天下了暴雨,是窗外,也是心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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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岁末暗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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