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已至,奉云城的满城花树仍旧开的灼灼夺目,恍若繁花开遍的花城。
城中间是一处占地极宽的华丽建筑,便是奢华无双的城主府,如云的婢女穿梭在花丛阁楼之间,煞是热闹。
走过城主府的七进七出,直奔东边方向便是一座最高最大的奢华院子。
进院就见一泉活水引入,三步一亭阁,十步一长廊,四季花木开遍,处处布置极尽精细,皇家宫苑也不过如此。
这便是代代奉云城城主独住的主院,无罔阁。
伴随着一张张熟悉的恐惧脸庞飞快掠过眼前,是充满绝望与哀鸣的尖叫声,哭嚎声,一声声捶雷惊鼓的炸响在耳边,犹似午夜荒野飘荡的冤魂不甘索命,吓得人心神俱烈。
昏睡中的裴寂猛然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叫,随即从床上一下翻身坐了起来。
他坐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脸色苍白,满头冷汗,手指抓紧了身下的金丝锦被,指尖都掐的泛白。
正守在床边的男子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惊,又看他神情不对,忙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满面关切的询问:“兄长,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刚从噩梦里惊醒的裴寂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听着这声透着惊忧的称呼,才浑浑噩噩的转过头。
一张年轻,俊秀,和他足有三分相似的脸。
“……小钩?”他看着这张脸,苍白惊惧的脸色稍稍平静些,不假思索的反问,“你怎么也跑这乡野来了?”
“兄长都睡糊涂了,这哪是什么乡野之地啊?”裴二少不免失笑,“这是你自己的寝卧啊。”
裴寂愣了一愣,视线往周围看去,只见纱幔垂地,家具整齐,屋里的摆饰样样不菲,每处的布局宽敞,灿灿金光从门外照遍角落。
这确实是他住了五年的无罔阁,绝非那个连贼都懒得光顾的破旧土房。
时隔数月再看到眼前熟悉却又陌生的这一切,裴寂坐在床上呆呆的回不过神。
一时恍若昨日,一时沧海桑田,好似他做了一场很沉很沉,很久很久的梦。
裴二少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露担忧,更捏紧了他的手。
“兄长,你到底怎么了?一醒来便魂不守舍的,也不说话,是身上的余毒还未清么?”
他歉疚的低下眼,细密纤长的眼睫颤了又颤,一张削瘦的脸颊愈发显得苍白可怜,教人不忍。
“都怪我不好,做事考虑不周,要是当时再多派人陪你出去,怎会发生那场意外?”他声音低哑,脸色黯然,满满的愧意几乎从眼中溺出。
裴钩的身体打小不好,性子又软的很,明明是年纪更小,脑子更聪明的弟弟,却总是在维护照顾他这个任性无用的兄长。
每次裴寂在外闯了祸,裴钩就拖着一具病弱的身子跟着马不停蹄的善后,还从不会责怪他半句。
实话实说,裴父死后的这些年,若非裴钩凭借一人之力苦苦支撑着这偌大的奉云城,裴寂这个肆意妄为,不计后果的甩手掌柜早该被人踹下了台。
别人家都是年长的哥哥照顾瘦弱的弟弟,偏偏裴家反了过来,可谓奇也怪哉。
每次裴寂被外人惹的不高兴在屋里发火,旁边的裴寂便急的不行,倒像比他还委屈的厉害,又红眼睛又哭鼻子的,眼泪颗颗往外不要钱的砸。
一看亲弟弟滴滴答答的掉眼泪,可把裴寂心疼的厉害,急忙转头就笨手笨脚的哄着他,心里再大的火气也很快的泄了。
裴寂不是没心没肺的傻子,亲兄弟几乎是拿命的护着他,他当然不舍得让这个善良心软,还总是病恹恹的弟弟中为他掉眼泪,多操心。
果然,裴寂一看他眼眶又悄悄的湿润了,忙反手拍了他的手背两下,忙不迭的主动向他认错。
“别哭别哭,你千万别哭,是我自己当时不听你劝,为了找两件不知存不存在的东西非闹着出城,把自己害了不说,还把你吓成了这样,怪我不好,都怪我不好!”
坐在他身边的裴钩一身雪色白衣,脸颊削瘦,向上勾的眼尾沉重的低垂着,随时会堪堪掉下泪,好似一只匍匐在固执的主人脚边低叫劝导的可怜小狗。
一颗真诚的忠心,一腔赤忱的爱意,可惜仍换不来主人的回心转意。
看罢,他狠狠心一咬牙,郑重保证:“好吧,我答应你,以后都听你的,你同意我出去我才出去,你要是不同意我绝不出城。”
裴二少这才破涕为笑。
“为了救你回来,我与几位府中做主的长老大闹了一场,他们竟然气的回了老家,我没人可靠,只得砸下重金找到江湖里最好的情报组织求助,若非他们出手,兄长还不知要在外受苦多久呢!”
裴寂从来不管事,更不在乎那几个冥顽不灵的老东西是要回老家还是回地府,只是听到他后面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当即变了一变。
他没有察觉,继续笑着说,颇有邀夸之意:“兄长不知这组织的来头不小,手段颇多,江湖里最难缠最难办的事对他们都是轻而易举的小事,黑白两道皆对他们有所求,可他们应允的少之又少呢。”
没想到裴钩为了救他竟会找到这般的厉害角色,裴寂诧异的眨了眨眼。
“只有财力与地位皆是显赫之人,才能入得他们的眼,旁人去求,便是有路也无门。”说到这,裴二少犹有后怕的吸了一口气,“偏偏那时兄长出事紧急,我身旁能求的人都求遍了,只能把唯一的希望托付于此。”
“……既是如此,那他们为何会答应你?”裴寂的嗓子微微干哑。
“这组织的头领与我年少时见过几面,凭借着这两分的旧识情谊,我飞鸽传书苦求数次,他才终于答应相帮。”他看着裴寂露出欣慰满意的笑容。
“幸好所托非错,他们果真把兄长平平安安的带了回来,否则我可怎么活的下去!”
裴寂终于忍不住了,双手抬起死死的按住他瘦弱的肩膀,急声追问道:“那,那个把我带回来的人是……”
两兄弟正说着话,忽听屋外响起一串细碎的脚步声,有人故意踏着重步靠近。
放重脚步声,既是提前打了招呼,又避免撞上不雅之态,可谓把君子端重之风做的极佳。
下一刻,未见其人进屋,先听一道嗓音伴着徐徐的清风桃香,轻轻悠悠的飘进了屋。
嗓调温软,嗓音悦耳,带着笑意的字字句句像是一片轻云化在了风里,入耳便带了三分的洋洋暖意。
“在下来的不巧,莫不是打扰了二位兄弟叙旧?”
两兄弟闻声转头,便见三人一前一后的款款进了屋里。
走在前面的是一名重紫长袍,银毛披肩的男子。
一眼看去,只见他身形挺拔,容貌儒雅,举止形态样样合乎礼仪,足见教养不凡,高雅端庄的堪比世家大族最受宠最守礼的嫡长子。
一双如雾如云的桃花眼,转眸流转之间皆是风情,看得人心魂飘荡,十足十是江湖儿女的梦中情郎。
可当细眼凝视,便会发现这样一个姿容绝佳的风流男儿,左边的脚却有点跛。
即便走的慢且稳,还是看得出随着他脚步的起伏高度身体会稍稍往左边倾斜,好似珍贵无价的青花瓷偏偏多了一道刻骨瑕疵,教人惋惜不已。
身上的残疾换了别人或许会感到自卑,他却全然无谓的姿态,哪怕深一脚浅一脚的慢吞吞走着,嘴角挂着的笑容仍然端重有方。
他习惯的下巴微微扬起,眼神灼灼,一副上不愧天下不愧地的自傲感。
周身还萦绕着一股疏淡而不显得高傲的谦逊之态,即便身有残疾,丝毫不敢轻视了去。
紧跟在他身后的二人几乎是并肩而行,一高一矮,身穿玄袍,兜帽扣头,从身体的起伏线条能隐约看出是女子姿态,显然便是他下属一类的身份。
这两人的身形皆被掩藏在宽大的黑袍下,大大的兜帽盖住大半张脸,乍一看去,会觉得这是一对双胞胎。
这三人在两兄弟的目光里径直走到了这屋子内外的隔断处,一张金丝银线勾成孔雀展翅的屏风前,离床不远不近,是一个恰恰好外见客人的距离。
直到主仆三人走近了,裴寂才得以清楚看到他身后二人真正的模样。
原来这二人唯一的差别,只是左边的戴了一张面具,右边的没戴面具罢了。
右边的女子生的一张巴掌大小脸,估摸着二十刚出头,眉眼娇俏,像是早春刚冒出枝头的一枝花骨朵。
左边的女子则戴了一张银色勾纹的面具,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看不出她的年纪与样貌,只露出尖尖的下巴,薄薄的淡色水唇,和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这双眼睛单看生的很好,眼眶细长,眼瞳灵动,眼窝深邃,恍若丛林深处一湾静静流淌的湖泊,看得久了都会让人忍不住的沉沦下去。
可此时此刻这双灵动深邃的漆色眼眸,眼底深处只有一望无际的冷漠与麻木。
这是一湾沉寂了太久,没有活气的死湖。
隔着不算远的距离,裴寂直直的盯着这双分明熟悉却倍感陌生的眼睛,身子直接僵立成了一根木头。
“听闻裴城主回来后久久未醒,在下有些担心喂下的解药不够,便特地来看一看,若有冒昧打扰之处还请勿怪。”
那重紫长袍的男子手拿折扇,含着谦逊的笑容微微弓腰,姿态不卑不亢,笑容恰到好处,是疏淡而不显高傲的自持感。
纵使性子最刁钻的人初见此人的第一眼,也会情不自禁的生出两分好感来。
裴寂却听不到他的话,看不到他的笑,一双眼睛就死死盯紧他身后左边的人。
许是被他死盯的太久了,那女子默默的垂下了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坐在一旁的裴钩还握着他的手,感知他按在自己手背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掐的他骨肉隐隐犯疼。
可他没有说,也没有躲,任由裴寂不自知的越抓越重,圆润的指甲刻入了他的肉里。
他坐在裴寂身旁,笑声如常的介绍道:“兄长,他就是救你回来的人,青山楼的楼主京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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