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云城的人对裴家二兄弟其实大有误会。
看似脾气暴躁不好相处的裴寂,反而最是心软之人。
他心软的一塌糊涂,因此不忍夺去这些奴才微不足道的一条贱命。
他甚至把那些犯错的奴才全赶出城,否则即便留了下来,这些人迟早也会消无声息消失在城中的某个角落里,成为某棵树木或者花枝的营养肥料。
毕竟与裴钩做了二十年的兄弟,裴寂自是比较了解他的性子。
裴寂知道他对自己好,对自己包容,对自己纵护,从小到大喜欢的东西他一眼不会多看,想要的东西他会主动送到眼前,兄友弟恭就是他们的代名词。
他们的关系亲密无间到好似一人,奉云城一度有热谣四处传唱。
嫁君当嫁裴家郎,大郎貌美世无双,二郎贴心样样好,若要其中选择一,不如投胎成大郎。
诚然,裴钩没有底线的温柔与宠护,仅仅只限给予作为兄长的裴寂而已,其他人压根不值得他多花一分心思,所以众人笑称与其选择嫁给裴钩,不如选择成为裴寂。
成为裴寂,才能过上有吃有玩还有弟宠的神仙日子,就是天王老子拿来皇位也舍不得换。
试问裴钩对裴寂到底有多好,有多看重,单从这首热谣便可窥一斑了,所以惹怒裴寂的区区几条奴才的性命,他当然不放在心头。
毕竟奉云城的城主府除了金银财宝,最不缺的就是奴才。
被下人嚼舌根的裴寂确实很生气,但他不希望拿这些奴才的命给他扑火,所以打完以后便及时把他们赶走,以免小命难保。
他了解裴钩,裴钩当然更加了解他,虽知他那点偷偷摸摸的小心思,却装作一无所觉,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既然裴寂想留着那些奴才的命,留着便是了,何必多此一举让他伤心呢?
哄他,总是要比弄死几个人难的太多了。
因而前者就是让他陪着裴寂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笑话,虽说白白浪费了点时间,却算不上重要的事。
至于后者,才是真让他感到些微的棘手。
在派人出城多番寻找这两样秘宝仍是无果后,裴寂终于耐不住了,竟闹着吵着要亲自出城去寻。
任凭奉云城再厉害再富有,城外总有一山更比一山高,江湖之中深藏不露的高手能者海了去了,裴钩哪敢放他出城去寻。
寻不到秘宝事小,寻回一身惹不起的麻烦才叫要命。
于是裴寂苦口婆心的劝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劝的中途差点犯病昏厥,裴寂还是死活坚持要去。
他甚至不顾脸面,不顾身份的闹起了一哭二闹三上吊,简直把不要脸三个字挥发的淋漓尽致。
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二十多年的漫长时光,裴钩就像是一只被抓捕住的鹰,自认已是被裴寂熬的水火不侵,金刚不坏,再无任何事情能让他感到意外和为难,没想到还是裴寂更胜一筹。
裴钩第一次感到将近致死的窒息感,而这一次就让他终身难忘,无法忘怀。
到了最后的最后,裴钩的手段用尽,实在没了办法,百般无奈之下只得松口答应放他出城寻宝。
去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裴寂样样答应的好,件件应承的快,看起来又乖又听话,着实教人欣慰的不得了。
何况裴寂的身边还有陪伴多年的数名心腹侍卫,一路行走的路线也早就定好,反而显得裴钩太过紧张,杞人忧天般。
但后续发生的事情证明并非是裴钩杞人忧天。
浩浩荡荡一行人出城后短短半个月不到,跟随而去的侍卫无一例外全部殉死,而裴寂以迅雷掩耳之势,瞬间失踪的无影无踪。
彼时彼刻,刚听完下属紧急回报的消息,裴钩猛然从软塌站起来,顿时脑子空白,心口停跳,紧接着闭眼软身,径直昏倒在身后管事李不为的身上。
当日,奉云城的两位当家主一个失踪不明,一个昏厥不醒,城主府里里外外热闹非凡,人影混乱。
幸好在裴寂出城之前,裴钩未雨绸缪先做了准备,在裴寂的前行路上提前安插了不少探子。
靠着提前得知的路上有人埋伏的消息,裴钩立刻转头飞鸽传信给青山楼楼主京潭,数次央求他出手相助。
看在昔年相识一场的情分上,京潭答应出手,终于在三个月后裴寂被有惊无险的救回来了。
谁也没料到知道这一救,裴寂就带回来了一个惹不起的麻烦。
偏偏这个惹不起的麻烦是裴寂主动的上赶着,腆着脸的苦苦纠缠不肯放。
一向都是麻烦缠人,从未见过人缠麻烦,而且麻烦还极力的退避躲让,令人觉得惊诧且好笑。
这种当世罕见的特殊情况别说裴钩没见过,连见多识广的青山楼楼主京墨也感到不可思议。
“他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紫衣薄纱的男子指尖夹子轻敲玉盘,笑意似嘲似嗔。
“昨晚我站在窗后瞧着,还是第一次见到她那般擅长隐忍的性子竟被逼的节节败退,一副无话可说的样子,倒是颇为少见。”
“是么?”裴钩坐在对面,鸦羽垂落,观摩半响才慎重落下一子,“连你都未让她如此过?”
话音刚落,紫衣男子危险的眯起眼,用词斟酌的道:“下属只要懂事懂意,乖顺恭敬便好,她亦无不同,自是不需表现独特。”
“原来对你而言,她与其他下属别无不同啊。”
裴钩抬眼,笑意温和,好似全然无知的随口道:“那为何我听奴婢回报说,昨日只因她拿错了你爱吃的甜点,便气的给了她一扇打得她吐血?在我印象里,你不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呐。”
京潭嘴角的笑渐褪,一双桃花眼阴阴沉沉的望着他。
“说起来,你爱吃的甜点还是老几样么?”
裴钩食指捏子轻顿耳旁,毫未察觉似的,微微偏着头,一派坦然的说话。
“我记得以前有次你吃了新的毒草,全身的皮肉都溃烂了,险些还毁了容,喉咙连最温的汤水都灌不下去,可我带来了几块桃花糕,你就能拼着命的吞下去呢。”
“你现在说起这些做什么?”
京潭脸上稀薄的笑容彻底敛去,眼神冰冷如刺棱,与方才恍若两人。
“故意提醒我?”
“是啊,我在提醒你。”裴钩捏着棋子,微微一笑,纯良又温善。
“提醒你,你的脸是我保住的,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你一次又一次的抵达鬼门关,是我死拽着你的魂不松手,靠着一次次的给你送吃的,一次次的给你送药,一次次的拉你回来。”
说完,他落下迟迟入盘的棋子,再笑吟吟的示意该他落子。
京潭低目短暂的扫过面前的棋面,抬手便落一子,随即再面无表情的看向他,等他后面的话。
“京潭,我的好阿潭,你要记住,你的命一半是属于我的,该如何用,要由我做主。”裴钩一边看着局势焦灼的棋面,仔细思考着自己的下步落子,一边温声细语的,慢吞吞的补充道,“剩下的一半,才是你自己的。”
京潭默然少顷,看他迟疑许久仍不落子,抿了抿唇,便抬起长长的食指指了指自己棋面中的一处交汇空位。
见状,裴钩眼眸一亮,指尖犹疑太久的子终于咔哒一声清脆落下了。
“一次次的救命之恩,我没有忘记,也不敢忘。”京潭的目光寸寸扫过棋面,很快,抬手从棋篓里夹子,再落。
“虽说当初是我救了你,我却未曾奢望用你的命帮我多少。”裴钩垂下幽深的眼儿,“但起码你不能拦我,要是拦了我,你剩下的一半命,我就要一起用了。”
“命是你救的,当然就随便你用,我也不会拦。”京潭沉声道,“但她不一样,她的命是我的,你不能用。”
“放心,她的命比旁人重的多,又脆的多,我要是弄坏了赔不起。”裴钩淡然的说着。
下一刻,他捏子又陷入了苦思,颇有些苦恼的模样。
“可要是兄长想与你抢,你说,我该帮谁呢?”
京潭垂靠身旁的手登时紧捏,眼神直直的横来,多情的桃花眼显尽了无情,胜似腊月冰霜。
“他凭什么和我抢?”他碾牙,冷目,傲慢到了极点,“他有什么资格和我抢?”
“凭他长的就比你好看。”裴钩看着他挑眉,微微地笑了,听着跟哄人似的,“当然你也很好看。”
京潭不发一言。
虽然不情愿,但他必须得承认裴寂那张脸是真的作弊了。
即便同为男子,当年他第一次偶然瞥见裴寂的时候竟也看愣了,差点连今夕何夕都想不起来。
许是就因那一次意外惊瞥,他拼了命也不想毁容,否则他这辈子也绝对抬不起头,更别提能走到今日今时的身份地位。
直到今日,对着这张脸京潭都有种不自觉的忏愧,暗暗咬住后槽牙,不甘示弱的道:“除了那张脸,他还有哪里比我强?”
“唔,真要说的话,那就有点多了。”裴钩唯恐天下不乱,热情的火上添油。
“他坐拥整座奉云城的金银财宝和武功秘籍,他没吃过任何的苦头,没见过世上一丝脏污,至今保留着一颗赤子之心……”
语突停,他笑意稍收,眼尾斜挑,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竟有两分由衷感慨的赞赏之意。
“当然,这都不过是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他比你最大的优势,能凭借自身之力同你一争高低,就是他能没有顾忌,锲而不舍的表达他的爱意。”
俗称软磨硬泡,死缠烂打。
好女也怕缠郎啊。
京潭就沉默了。
“若我是以前的你,我会选择与兄长一样的法子,缠着她,磨着她,总会缠到鱼入水草,磨到水滴石穿的一日。”裴钩继续说着,“若我是现在的你,我会直接命令她,要她的眼睛只看着我的人,要她的心口只放着我的事,她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全围着我转,从今以后就是我的所有物。”
京潭一声不吭。
“近水楼台先得月,你明明有最好的机会和位置,至今为止我竟没看到你用上一个手段,做一件该做的事。”裴钩看他的眼神简直是恨铁不成钢,玉啄不成器。
“你不把握你的优势,也不拿着你的令箭,只是一味的折磨着自己,也折磨着别人,继续下去你只会把她推的越来越远,到时候后悔了都没地哭去。”
“……”
京潭指尖捏起一子,轻轻放在棋面之上,良久才沉着的声答:“我有分寸,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让她成为我的人。”
“希望你嘴里的时机是真来的合适,”裴钩偏眼扫过满盘落索的棋面,神色微妙的说道,“而不是姗姗来迟,悔之晚矣。”
京潭同样看着面前输赢早有所料的棋盘,脸色沉稳一如最初。
“好阿谭,这次你又赢了。”裴钩抬眼望向他,嘴角浮起的笑深深,嘲意明显,“希望下一次,你还是能赢。”
京潭抬起一双桃花眸冷冰冰的瞅了他一眼。
紧接着,他猛然抬手一把打乱满盘棋子,高一脚低一脚的怒容离去。
裴钩揽袖靠着身后的软枕软榻,慢慢地笑眯了眼。
弯弯眼底却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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