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远小镇的城尾,一家人来人往的客栈。
时过响午,客栈的大堂里依旧响声不绝,颇为热闹。
这小镇坐落在两条穿插的官道上,路过的旅人还算多,日头不错的时候,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旅人凑在一起,一边喝酒一边闲聊,叽里呱啦的说着江湖里发生的各种趣事。
“兄弟听说了没,两个月前又死了一个,是雷家堡耍双刀的孙老大,在路上被生挖了眼,死的可惨了!”
“江湖哪天没死人呀?何况那孙老大也不是个好东西,死了就死了呗,大惊小怪的。”
“嗐,这种事确实晦气,不提也罢!说个喜庆的,武林盟主下个月就要嫁女儿了,现在广发喜帖,所有的大门派都在准备赴宴呢,你门里得到信没?”
“这种事哪轮得到我这个小人物听信……盟主嫁女儿?我记得他的三个女儿早就出嫁了两个,最后那个小幺被他当心肝宝贝的捧着,他竟然也能舍得嫁出去呀。”
“何止舍得,听说他让那小姐嫁的人,还是个没爹没娘没家世的傻子呢。”
“好好的千金小姐,怎么会嫁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傻子呐?莫不是盟主他练武练疯了吧?!”
“不清楚呀,最近武林盟的人提起这件事,个个讳莫如深,怪的厉害。”
“说起来练武成痴,那青山楼的前任楼主不也是个武痴?当年他一心痴迷练武,竟连妻儿都不管了,那妻子后来疯了呢,啧啧啧,可怜呐!”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老楼主死了后,那儿子也不爱出门,都没人见过他几面,估计脑子多少出了点问题……”
“儿子?我以前听人说过,青山楼的新当家分明是个女子啊!”
“你肯定记错了,这楼主一直是男的,我家那口子不久前才从青山楼回来,说他腿脚还不好,走路一瘸一拐,好好的小伙子挺可惜的。”
“腿还瘸了?真是怪事,怎么和我印象里完全不一样啊……”
那桌人越聊越火热,叽叽喳喳说的不停,旁边正巧是刚出门派历练的同门师兄妹,对这些八卦热心的很,竖着耳朵悄悄听得认真极了。
年纪小的师妹头次下山,一双杏眼招子亮的很,忍不住问:“大师兄,那青山楼我听师父提起过几次,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连师父也才见过一次呢,你说那楼主到底是男是女啊?”
“人家是男是女与你有何干系?”对面的师兄看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又好笑又无奈,“你啊就乖乖的跟着我,别再给我惹祸,我就念阿弥陀佛了!”
“师兄,我这一路上可听你的话,哪里就给你惹祸了?”师妹不服气的嘟起嘴,“在门派的时候,连师父他老人家都说我最懂事乖巧了。”
“你懂事乖巧?”
那师兄像是听了笑话:“那半个月路过贾家寨,是谁瞧着一个俊秀男儿走不动道?在百花城的酒楼吃饭时,是谁追着一个穿红衣的道士问他结了伴侣没有?还有大前天你……”
幸亏门派里都是熟人,也没几个长相俊秀的年轻弟子,兔子不好吃窝边草,否则依着她的性子不得把门派嚯嚯成什么样了。
身旁全是人,那师妹被他的历数罪证羞的红了俏脸,忙不迭的压声制止道:“好了好了,大师兄你快别说了,说了那么多结果一个也没成,让别人听见了师妹我不要面子的啊?!”
“师妹啊,真不是师兄故意揭你的短!”那师兄一边摇头一边感慨,“你这好色的性子是真该改改了,前面那几次是人家修养高,又有师父他老人家的名声在外,他们才不与你计较,若是遇到脾性不好的,你可让师父和我的面子往哪搁啊?”
那师妹还在顽强反驳:“食也性也,谁不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啊!”
“喜欢好看的人确实没错。”那师兄脸皮不住的抽动,“但是你见一个爱一个,这就实在不太好了吧?”
被自家师兄无情戳穿,那师妹又觉羞赫又觉不甘,一时激动的手舞足蹈起来。
她的动作大了点,手边刚倒满滚热茶水的茶杯竟被不小心的碰倒,兜转往桌下滚,眼见就要泼向对面无辜的客人。
那对面的客人长得五大三粗,腰垮金刀,满脸横肉,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蛮横角色。
见状,这对师兄妹同时大惊,再想挽救已是来不及了,门口有人正好疾步匆匆的进来,凑巧路过她们身前的位置。
只见那人衣纱飘飘,走路极慢极轻,身影却快的如云,转瞬之间便出现在她们桌前,眼也不低的伸出手,伸出一根青葱似的细长指骨,指尖抵住杯盖,恰恰把那杯堪堪欲倒的滚热茶杯稳稳当当的推了回去。
一滴茶水未洒。
“茶烫,当心。”那人淡淡然的收回手,嗓音沙沙哑哑的,听起来像是一壶醉人佳酿。
语音刚落,这对师兄妹便见那人的身影再晃了晃,已是如雾的直直飘远,眨眼之间就已经出现在斜前方一个坐着二人的桌前,揽袖端庄的坐下。
那师妹见这人侧身坐在桌前,一袭玄色薄衫垂地,服饰穿的简单,脸上却戴着一张精致的银质面具。
纵使看不见面具下的五官,但身段生得极佳极高,出现在这客栈之中时便如鹤立鸡群一般。
这人长身玉立,蜂腰猿臂,一截窄细的银色腰封挂着环佩坠落,垂腰黑发插着几只青玉银簪,不需动不需言便已是引人注目,倍感矜贵。
尤其是方才她转瞬即至,推杯回桌的作态,稳重而从容,简直令人惊赞,心中动容。
那师妹直直的盯着斜前方,下一刻,嘴角忽然露出傻兮兮的弧度,一双杏眼招子眨巴眨巴,肉眼可见的变成了璀璨金光的星星眼。
她双手撑着下巴,如化成了一滩水趴在桌子上,一边笑个不停,一边由衷感叹。
“她真的好帅哦!”
“……”
对面师兄的脸皮抽动的更厉害了,忍无可忍的咬牙道:“师妹,女的你也爱啊?”
那师妹擦了擦嘴角不存在的口水,连连傻笑,这幅为色所迷的模样让人看之扼腕直呼魔鬼。
那师兄无语的别过头,心里一阵恶寒。
他这个好色师妹实在是没救了,只要入了眼,竟是男女不论啊!
那厢有好色之人被蛊惑的五迷三道,这厢京墨浑然不知,微微地皱起眉,颇为不解的看着对面闷着头不说话的人。
她在外忙了一天连饭都顾不及吃,刚回来呢一句话还没说,这是谁又惹着他这位大少爷不舒坦了?
接收到师父传来的眼神质问,坐在裴寂身边的乌鸣心里委屈,还是主动解释了两句。
“师父,裴大哥一天都是这样的,谁都不肯搭理,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她无辜的摊开手,“我都像个孙子似的追在他屁股后面,哄他笑了一早上也不愿搭理,实在是没了办法。”
听罢,京墨只得把眼神重新放回裴寂身上,好声好气的询问他:“少爷,哪里不如你的意?是住的环境不好,还是吃的不合口味?”
“你忙的整日见不着影子,怎会有闲暇管我吃的好不好,住的好不好?”
吃过亏的裴寂低着头不肯看她,咬牙切齿的说:“反正你把我丢在这里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你自可去忙你的,我是死是活你也不必在意了!”
傻子都能看出来他对这段时间她故意忽视的满腹牢骚,终于在今日彻底爆发了。
京墨也知以他的性子能忍到现在实属不易,却没有急着抚慰他,而是看了看周围后,转头询问乌鸣:“小蛮小奴呢?”
“一大早就跑的没影了,到现在都没看到她们的人。”
乌鸣还记得上回,立马借机告状:“昨晚店小二给师父烧热水的时候随口提及今日小镇会有一场庆典,我便听她们说什么第一次见到古代人的狂欢日,她们必须好好见识见识,肯定是偷溜去玩了!”
京墨想起回来的路上确实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原来是今日会有庆典。
她们从小在青山楼长大,极少外出过,自是会对外感到好奇,也难怪她们两姐妹会按耐不住跑出去玩耍。
“左右无事,让她们去玩吧。”京墨无谓的颔首,“你若是想去也可以去。”
乌鸣无疑是最听师父话的乖徒儿,要不然她这个年纪也是坐不住的,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时刻守在裴寂身边,因此一听便眼前大亮。
她激动的双手交叉,欢欣鼓舞的问道:“那我能买东西么?”
京墨看她活泼期待的模样,宛如一个纯粹干净,无忧无虑的天真孩子。
她本来也是一个刚刚懂事的大孩子。
京墨的心中忽地微微动容,从腰间取下一个坠着流苏的紫色小荷包放到她面前。
“遇到喜欢的就买吧。”她温声嘱咐道,“若是不够,再回来找我拿。”
“师父最好,师父万岁!”乌鸣拿过小荷包,高高兴兴的欲往楼上跑。
走了两步她又想起什么,犹犹豫豫的回头看了眼桌前的师父,又看了眼旁边埋着头,更加不快的裴寂。
“那我也走了,裴大哥他……”
“无碍。”京墨善解人意的宽慰道,“今日我会陪在他身边,放心去庆典玩吧。”
闻言,埋着头暗暗磨牙的裴寂稍稍一愣。
她是说的今日会陪在他身边,他没听错的吧?
如果她真的没骗自己,那他便不必闹脾气了。
他自是不愿日日和心上人闹脾气,像是自己多么任性多么不讲理一般,可想让她注意到自己只能如此。
他也很想和她一起高高兴兴的牵着手去庆典……
想到这里,裴寂装模作样的清了清嗓子,就想要给自己和她一个台阶下。
刚抬起头尚未开口,便见一个粉裙娇俏的年轻女子期期艾艾的走了过来。
她走到京墨身边,捏着手帕,一脸娇羞的问道:“不知女侠姓甚名谁,家中可有婚配?”
娇羞的确是娇羞,直白也是真直白。
没能立刻理解这一出的京墨:“……”
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的裴寂:“……”
来不及出手阻拦她的那师兄:“……”
直到听到对面的裴寂逐渐捏紧桌沿,发出一声细微木响时,京墨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了过来。
她坐在桌边抬起眼睫,无声凝望眼前样貌秀雅的年轻女子。
究竟是她人老了还是这江湖变了,以往受人轻贱的同性之爱如今已然是主流了不成?
不过还有没有一种可能……
前面的粉裙女子稍稍的垂着头,嘴角上扬,娇羞仰慕的眼神连连的往她身上抛,欲言又止,情谊叠重。
她是否在何处见过这个人呢?
京墨默默瞧着她身上装扮明显的弟子衣裳,以及腰间的一块红色鲮鱼玉佩,大约认了出来她是何门何派。
因着那极其护犊子的老师父,她不好太折损此人的颜面,便斟酌婉言拒绝道:“小姑娘,我年纪比你大不少,还是另寻良人吧。”
那女子还未说什么,便听裴寂冷嗤出声,阴阳怪气的嗤笑道:“你拒绝人,永远只有这一个借口是不是?”
他清清楚楚记得当初她拒绝他时,用的也是这个理由呢,连说的字都差不多。
她到底是懒得想借口还是心里太自卑,以为她老的都不能见人了?
偏偏他就喜欢嫩草吃老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