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丹?”
京墨稍稍一愣,紧接着迅速明白过来,神色顿时大变。
“你把金丹给了我!?”
“对啊。”裴寂低着头编的正起劲,没有发现她的脸色变了,还是一脸无所谓的答。
“我那日回屋没看到你,一出客栈就见你站在摊前出神,我把你带回来时忽然说想要我的金丹,我索性当作做娶你的信物就给你咯。”
说着他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张随身携带的薄纸递给她,证明自己还有字据,并非信口胡说。
“喏,你看,这是你当时亲自写下的应聘亲书。”
他趴在她膝前,从下往上看来的眼眸亮如星河,笑的得意极了,像是一个好不容易偷到喜爱糖果的孩童。
“亲书是你写的,承诺是你许的,上面的唇印也是你亲的,可不是我趁火打劫故意逼你的哦!”
裴寂一边漫不经心的编发,一边愉悦的勾起嘴角,脸上的笑容比蜜还甜。
“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写着从今以后京墨喜欢只会喜欢我一人,要嫁也只会嫁与我一人,见信如见人,绝不反悔。”
京墨冷着脸展开一张薄薄信纸,果然里面的字字笔迹皆是出自与她,连最后的落款京墨二字上淡淡的红色唇印,轮廓痕迹,大小痕迹也和她的一模一样。
看罢的一瞬间,京墨深邃眼底,冷成寒冰。
黑夜如斯降临,暗淡星光隐匿在云层里。
镇尾偏南的拐弯巷角里,人影罕至,唯有一户种着柳树的小小院子。
这院子狭小,屋里黑漆,冷冷清清的像是完全没人住。
足足一个时辰过后,一抹玄色身影从远处巷角无声无息的走来,径直推开院子的门进入屋子。
这人入屋后就摸着黑,熟稔从靠后的柜子里摸出几根火烛,放到屋中的两处角落里,掏出火折子接连点燃。
暖黄烛光在屋里晃晃悠悠的亮起来,迅速照亮周围,也照亮了桌前侧身挽袖坐着的一人。
正常人见到自己的屋里桌前有人在黑暗中静静坐着,不声不响的等待烛火燃起,都会大感震惊,轻则尖叫,重则昏厥。
偏偏点亮烛火的人见了,脸色依旧平静如初,连眉头都未曾挑动一下。
而当屋里闪动的烛火稳定之后,更令人惊异的一幕发生了。
这屋里的两人竟生的一模一样,穿的也一模一样,同样黑纱玄裳,同样头戴银簪,连眼角挑动的弧度都丝毫不差。
若非这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嘴角含笑,定然认为是两人中间有一面人高的镜子,恍若镜花水月当空而现,分不清真假西东。
“可算来了。” 京昼看着桌边的京墨,笑了一笑,“再晚些,怕是你又空跑一趟。”
京墨冷冷抬眼:“金丹呢?”
京昼的眼里荡起细碎的光,轻声缓缓的说:“我送人了。”
“拿回来。”京墨站起身,背着手说道,“拿回金丹,我就不再追究这些年你在外假扮我杀人惹下的一概罪孽。”
正是因为这些年京昼顶着她的脸在外肆无忌惮的杀人,才给她惹来无数追打的仇家。
从四年前开始,一旦出门在外京墨都要戴上面具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接任务更要小心翼翼,竭力避免被人发现这世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京墨。
京昼和她同出双胎,容貌外表丝毫不差,就是至亲之人也绝难分辨,是这世上最像彼此的两片叶子。
但是这两片最像彼此的叶子却有最大的裂痕。
京昼生下来时呱呱坠落,健健康康,可京墨却不哭不笑,竟是天生五感缺失,饿了不会表达,痛了不知叫喊,直到五岁还不会说话,差点被当做是一个脑子不好的哑巴。
在外人看来,京墨无疑是一个出生就坏掉的娃娃。
父亲京鲨却看出这坏掉的娃娃偏偏根骨绝佳,是这世上百年难见的练武奇才,而迟钝的五感是她练武进步最大的阻碍。
因此她就成了替代品,成了身体健康,天赋平常的京昼的替代品。
从京墨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待在屋里,父亲不允许她踏出藏花小楼半步,每日除了打坐就是练武,日日重复,循环往返,没有一日不同。
后来她的五感逐渐恢复,哪怕依旧迟钝的异常,不懂人心,不明人事,比起最初却已然好了太多太多。
直到十五岁那年,她和父亲收的弟子京潭打赢了一场比武,父亲才允许她正常外出,和京昼交叉出现在人前。
在她踏出藏花小楼门口,正大光明出现在人前的那一刻,父亲面目冰冷的严厉警告她,绝对不能让外人发现她们是双胞胎的事情,否则她绝活不到回来的时候。
因为世人皆知,青山楼楼主京鲨至始至终只有一个女儿。
彼时,十五岁的京墨看了眼高大冰冷如石像的父亲,又看了眼他身后阴暗角落里的京昼,然后规规矩矩的应了声是,再转身走向门外的阳光中。
那一刻,她和京昼的身份再次调换。
京昼为暗,京墨为明。
又过数年,父亲病重逝去入棺埋土尚且不足三年,京昼趁着她外出不在楼里,竟把楼主之位当众传给京潭,让没有任何血脉关系的外人京潭成了青山楼的楼主。
本是名正言顺的新楼主却自降身份成为了青山楼杀客第一人,甘愿充当新楼主的左膀右臂,随身护卫。
等到身处千里之外的南疆京墨发觉不对火速赶回楼里时,所有事情已成定局再难更改,京昼没有留下一字片语的解释,径直消失的无影无踪。
京墨借着任务之名在外寻人足足一年,次次寻去都扑空,便知京昼是故意躲着她不肯相见。
她们二人相生相伴二十多载,早就心意相通,骨肉相连,若是京昼真心不想见她,任凭她绞尽脑汁也是空无办法,便彻底死心不再去寻人,回到楼里精心侍奉新楼主。
京昼犯下的错就是她犯下的错,京昼答应的事就是她答应的事,京昼所做的一切就是她所做的一切。
既是她自己结下的因,当然会承担一切的果。
万万没想到的是,京昼离开青山楼,离开她身边,竟会在江湖里开始肆无忌惮的杀人,而且是顶着她的脸杀人。
尽管京昼杀的皆是该死之人,欺辱妇女之辈,虚伪可憎的恶角,可笔笔杀债全算在了京墨的头上。
京昼随心所欲的犯下杀孽,纵使留下的活口不多,日积月累的还是不少,竟导致京墨根本不能在外随意露面出现,否则定然会给青山楼引来巨大麻烦,让新楼主产生怀疑。
说不得这也是京昼的目的之一。
比如从长留村回来那一次,路上遇到的围攻就不是青山楼的仇家,而是‘她’的仇家,这也是京墨为什么让乌鸣别告诉任何人的原因。
而今过了四年,足足四年的时光,京墨才再一次见到了京昼。
靠着京昼写下的信纸,用特殊虫粉吸引来金翅虫,一路循着京昼留下的气息找到了此处。
其实这次若非京昼想见她,这一次她仍然会扑个空。
“金丹拿不回来了。”
在她冰冷射来的视线里,京昼侧过脸去,白净的五官温秀而英气,清淡淡的说道:“自小我给出去的东西,何时能要回来过?”
“从以前到现在,没有一样东西是属于我的,包括我的身体,我的性命都不属于。”京昼是笑着说的,眼里却雾蒙蒙的。
“只有我当年捡回来的小畜生,那一刻她扒着我的腿求我救她带她走,我才觉得她是唯一能属于我的东西,也愿意成为我的东西。”
京墨垂眼默然,拳头慢慢捏紧。
“可第二日我睡了一觉起来,就看见她拉着你的袖子软软叫你师父,我才意识到,原来连这个唯一属于我的东西都还要分你一半。”京昼嗤笑一声,极尽嘲然,“京墨,我现在已是一无所有,连颗金丹我都拿不得么?”
京墨依旧默然。
过了半柱香,京墨袖子下的拳头逐渐放松,没有发怒没有训斥,神色平静的开口道:“什么都能给你,唯独这颗金丹真的不行,如果你不能去要,告诉我你给了谁,我去要。”
京昼站在桌前,静静的看着她,眼瞳深邃,眼波流转。
一挑眉一抬眼,一浅笑一低语,当真是和京墨一模一样,差不得丝毫区别,恍若一人同体。
即便是自小陪伴在京墨身边的小徒弟乌鸣此刻来了,把眼睛瞪得脱眶,也决然分不出哪个才是自己的真师父。
其实这两个都是她的真师父。
京昼把她从街边捡了回来养着,京墨手把手的教她武功读书。
她靠京昼活着,靠京墨长大,靠对师父的一腔痴爱成长至今,变成了懂事乖巧,足以独当一面的孝顺徒弟。
“我最后问一遍。”京墨的手指按着桌沿,不见多用力半分,一道道裂痕从她指尖漫开。
“给了谁,说。”
“说了,你也要不回来。”京昼淡然看向碎裂的桌面,“金丹裴寂给了我,也就是给了你,你找我要,就是在找你自己要……”
说着,京昼笑了一下,语气还有些愉悦:“我知道你不喜欢欠人情,所以我就把‘我’抵给他了,他很高兴呢,难道这不合你的心意么?”
话音未落,京墨脸色一黑,终于忍无可忍了,不顾身上的伤口尚未痊愈便抬掌迎面打去。
掌风隐隐含雷带风,戾气突现,尚未触之便觉可怖。
京昼不慌不忙的抬手迎掌。
两个五官相同,外表相同的人,宛如照镜子般在不大的屋子里打了起来。
两人的速度都快极了,出手细密如雨,躲避如雷电闪过,好似两道薄薄的云雾交缠。
打了足足半个钟头,竟没毁坏屋里的一件摆饰,连桌上的茶杯都没挪过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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