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裴寂听得神情麻木而空洞,身躯僵硬如石头,似乎一时之间无法全部理解这过多的信息量。
无忧无虑活了二十多年的裴寂直到今日认知全被颠覆,又觉他可怜又觉他可笑,京昼长长叹了一声,再次耐心向他解释。
“这是一种必须要血脉相连的特殊蛊虫,陈先生不惜用百来条性命才精心研发而得,唯一成功的两条就种到了你们兄弟二人的身上。”
“简单说来便是,你活着他能活,你死了他就死,你病了伤了他就全部承担,你心里难受了他同时感知,一旦你出现丝毫的意外都会让他如临大敌。”
“与你相反,无论他是病是伤却对你没有丝毫影响,完完全全就相当于与你的一件等身等感的替代品。”
“一个人却要承受两个人的伤痛与感情,并且终生无法摆脱,这种事当然没有任何一个正常人能承受下来,轻则发狂,重则自残。”
裴寂听的愣在了原地,完全说不清心里此刻的感觉。
很复杂,什么都有,但唯独没有恨和怨。
听了这些被掩藏多年的真相,知道亲弟弟受了太多太多他不知道的苦楚与痛苦,他也实在是怨不起来。
“他必须要歼灭你身边全部的保护者,然后囚禁你,限制你,这样才能保证他今后的人生都能平平安安,不需胆战心惊的的活下去。”
“裴寂,所以你现在全都明白了么?”‘京墨’沉沉低低的问他,“明白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自己能好好的活下来而拼命努力。”
裴寂整个人直接僵硬在了原地。
不知从何时,乌蒙蒙的天穹开始絮絮下雪了。
一袭华袍玉冠的裴寂站在如雾如絮的雪色里,容貌姣好,长发高束,是这世间独一无二的绝色。
裴钩在侍卫们的紧紧包围下众星拱月一般刚刚走近,就见裴钩扭过头,心灰意冷,极尽绝望的眼神就直勾勾的看向他。
和裴寂从小长大的裴钩第一次看到这张眼神,还是出现在自己的身上,当即就愣了一下。
他的余光再瞥见裴寂身后眼神如刀射来的死士,和斜旁边站着的束手束脚,一脸心虚的高巍,瞬间恍然大悟。
他的目光偏移,冷冷沉沉的瞪住高巍,寒声呵斥道:“谁让你告诉他那些事的?!”
他从未打算过告诉裴寂真相,即便真到囚禁他的那一天,他也有对应的解决办法。
巧言令色,无数谎言,多得是法子哄骗这位天真易信的兄长,心甘情愿,快快乐乐的被他囚禁起来。
可现在真相已被兄长得知了,他再想欺瞒就没有这样的容易。
高巍被他愤怒的嗓音吓得虎躯一抖,委委屈屈的辩解:“主子,不是我先说的,而且我还替你解释了……”
向来从容不利于色的裴钩竟是大怒,旁边的‘京墨’便淡淡接口道:“现在说与将后说有何差别,迟早这些他都会知道的,你瞒得了一时也瞒不了一世。”
裴钩的视线立时落到‘京墨’身上,像是分辨似的,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眉头蹙起,忍怒说道:“你毁了我们之间立下的契约。”
“我毁?”‘京墨’冷笑一声,“不守信用的是你!当年你答应过我不杀裴寂,不伤京墨,现在你哪一件做到了!”
“我没有想杀他,也不是故意要伤她,大局面前皆是小事而已。”裴钩冷着脸解释。
“若不如此,我怎么引得出来这个藏身于黑暗里的死士,怎么能让他们二人心意相通,顺利和好?”
他眯起眼来,满是阴鸷:“昨夜发生之事,你和我都是最清楚的人,此番我种种不折手段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完成与你的契约,又怎能怪我下手过重罔顾约定?”
“裴钩,你莫非当我是好哄的裴寂不成,三言两语的几句狡辩我就全部信了?”‘京墨’冷笑连连,不顾在场之人众多,当场就和他算起账来。
落霞小镇里庆典那一夜就来了三波武功不俗的暗杀刺客,倒是热闹的很哪。
一波是追随而来杀裴寂的旧事遗恨,一波是因他惹下条条血债的仇家,一波是裴钩砸钱雇佣,为了查出死士藏身的杀手。
当时的京墨被血债仇家拖了后腿,无法分身保护,便巧言哄骗裴寂远离,却根本没想到还有另外的两波人。
裴寂去往荒郊的路上几次暗中遇刺,皆是那隐秘跟随的死士偷偷解决,否则如何能顺顺利利抵达荒郊野庙。
刚刚杀完另外一批的高手刺客,却因分心受了重伤的京昼正要回去养伤,路过花圃时却看见京墨留下的记号。
短短数月暗中跟随的时光,他深知裴寂在京墨心中的重要性,也不忍心见他这般善良柔软的贵少爷遭遇敌手,不得不顶替京墨的身份赶去镇外找回他。
他带伤追去郊外,也因此无意发现了围绕在裴寂身边不远处,那股极淡极轻的血腥味。
此前京昼从未得知裴寂的身边还有随身保护的暗士,直到那时方知自己被裴二少有意欺满。
他意识到除了和自己定下的交易,裴钩定然还藏有其他手段,于是后来亲自出面提醒京墨小心心机深沉的裴钩,最好都不要再回奉云城。
那就是一个被多年病痛和蛊毒折磨透顶,彻头彻尾的疯子呀,只为达成目的,怕是不择手段,在所不惜。
当年他万般慌张之下仓皇的逃出青山楼,把一切都想得太过简单,才会冒冒失失的找到此人说清全部的缘由,再和他定下这场交易。
他悔之晚矣,想要亡羊补牢,可第二日京墨还是随同裴寂默默回去了。
果然京墨刚回奉云城的第二日就被污蔑下狱,又受威胁又受鞭打,差点就死在了地牢之中。
逼不得已之下,京昼只能亲自出面去救人,却又误打误撞的被乌鸣识破身份。
到了今日,万事预备的裴钩甚至不惜把武林盟主放入府中绑架裴寂,只为能引出死士拼死相救,
“裴钩,你当真是好心机好手段,瞒着我做了一件又一件的事。”他沉沉的说着话,眼底皆是寒霜透骨。
“小镇里你借用追杀我的人把京墨引去城外三日不回,我也受了重伤不愈难动,你就能大大方方的派人寻找金丹,这是其一。”
“你瞒着我嫁祸京墨令其下狱,差点害死她,这是其二。”
“你偷偷送信给武林盟主把他招来,让他挟持裴寂,这是其三。”
可惜天时地利人和皆不给他机会,最终宝物还是被京墨和裴寂找到,他只能让京昼伺机把金丹从裴钩手里骗来,金丹最后还是到了他手里。
他巧借手段逼其京墨主动顶罪,却是被最终心软的裴寂所救,两人日夜相处,情到浓处自成好事。
这些年京昼在外杀人实在不算少,惹下的债事累累,武林盟主早就想抓住他这个罪魁祸首。
裴钩故意送信把他招来,既能解决裴寂身边的死士又能顺利引出京昼的出现,可谓一石二鸟。
当着城主府无数人的面,暗影里见不得光的京昼被彻底暴露在阳光之下,这样大家全部知晓青山楼掩藏多年的秘密,他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自由身。
诚然,这些所做之事裴钩确确实实都是为了完成他们当初定下的契约,可他不折手段的方法,实在让京昼高兴不起来。
裴钩听着这一条条一句句,神态凝重,沉默不语。
“裴钩,当初我与你约定好,你让我不再当京墨的影子得到自由,我帮你解决你的心头大患,除掉你体内的虫蛊,恢复健康正常的身体。”
他说着话,吐着字,近乎咬牙切齿:“我答应你的已经做到,可你的方法与手段是不是太过分了?!”
“金丹没有用。”裴钩面无表情的看他,“我吞了金丹,但是蛊虫仍然没死。”
“那你也不该......”
“即便金丹对我无用,我也没有故意毁约的意思。”他冷冷淡淡的道,“我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只是想要速战速决,继续一日又一日的拖下去成功效率太低了。”
而且许是喜欢捉弄的上天见他机关算计多年也最终落得个失败结局,这一次就格外的怜悯他,竟是让他阴差阳错的找到了真正的蛊虫解药。
兄长裴寂给他的护身符。
原来被兄长佩戴至今的护身符里,竟有一只沉睡不醒的小小寒虫,正好是克服他体内蛊虫的天敌。
一直沉睡的寒虫因为与他贴身靠近,竟从符咒里复苏爬了出来,这才被他发现了。
想来这才是是爹当年给兄长留下的,最后真正的保命符,只是该怎么用,完全要看兄长的意思。
若是他心存歹意,兄长便可以拿来控制他威胁他,若是他不幸病重快亡,也可以及时拿来救他一命。
最后无论如何,他也再难起任何不好的念头,只能任劳任怨的继续当一个好弟弟,亲家人。
可兄长却是选择送给了他,亲自给他戴上,怕是连爹也未曾想到过。
兄长或许是无意,或许是有意,但不管怎样结果就是如此,只得叹一句天意而已。
裴钩面色稍变,刚要张口回答,却是这时裴寂颤颤巍巍的抬手打断了他。
他极其缓慢地,极其疑惑的语气开口道:“你们,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呀?为什么我越听越糊涂……”
他的视线痴痴呆呆的望着黑衣银簪的‘京墨’,哑声缓缓的道:“你刚才说你不想当京墨的影子,你……你难道,难道不是我的阿墨吗?”
裴寂只是天真却不傻,怎能想不起落霞小镇里那数次诡异的错觉,怎能分辨不出面前的人和他的阿墨说话的态度都相差过大。
“不是。”紧抓着‘京墨’衣袖的乌鸣率先回答,“裴大哥,她不是你喜欢的师父,她是我喜欢的师父。”
裴寂就愣住了。
“裴寂,我确实不是京墨。”这看起来和他的阿墨一模一样的玄衣女子就叹着气的回答道。
“我叫京昼,和京墨是异卵同胎出生,父亲不允许我们二人同时出现,因此这些年我都是她暗地里的影子。”
裴寂茫茫然的眨巴眨巴眼,紧接着脑中猛然闪过一事,突然之间反应过来了什么。
长留村的京娘其实有次随口对他说起过的,说小时候父亲有两次吹曲子,一次是她的娘死了,剩下的一次就是她的弟弟病了。
“不对。”他使劲摇头,断然反驳道,“那时阿墨亲口对我说了,她只有一个受尽父亲偏爱的弟弟,没有其他姐妹!”
除了裴钩,当场之人的脸色齐齐变了,目光都往京昼身上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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