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屿的脸沮丧地垂下,身体也整个佝偻起来,喉咙里发出气道痉挛导致的吹哨样声音,像是头受伤后躲进洞穴里喘息呜咽的小兽。
一种恶意得到满足后的快感涌上心头,云笙决定再继续捉弄他一下:“你自己准备好戒指吧!我要那种钻石很大的!除了戒指,我还要成套的首饰!毕竟,嫁给你这种人,图财才合理不是吗?”
“哈啊好……我、哦哦会、尽、尽快买啊啊……你如、唔唔……果,不喜欢,不戴也、哞哞……没关系!能、允嘘……许我、送你、首饰,唔……我就很开、哎哎、心了……”
嘉屿的脸上泛起红晕,神情看上去像是被满足了愿望的天真孩童。话到最后,甚至还冲她努力扯了个笑,可惜嘴有些歪。
他的左边脸上有一个梨涡。以前她还夸过他的笑起来还蛮可爱的,坦白说这不算是哄他高兴的假话。脸部表情平静正常的时候,他的五官并不输那些所谓的男大校草。这些年因为身体的原因,嘉屿很少接触外面的各色污染,和他的同龄人相比气质更纯净。即便是坐在轮椅上,也自有一番沉静出尘的俊逸。可惜,他的下半张脸几乎每隔几分钟就会做出怪异的抽动,让人看不出他原本帅气的模样。
听到他卑微又真诚的告白,云笙心里的坚冰似乎被融化了一小块。
他虽然笑得有些嘴歪,但并不难看,眼睛亮亮的、像星星在说话,梨涡让他显得更加温柔纯真。小时候她甚至还大胆地摸过那个小小的凹陷处,他笑意更深,也是如此时般脑袋和嘴唇微微歪着看向她,当时她也对着他笑了。
温煦的回忆被眼前扭曲的表情打破,他的双唇突然抿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捏成啤酒瓶盖大小,脖子也跟着倒向一边。
他像一条流浪的小狗那样歪着头望向他,眼神中期盼着她能给予温柔。只可惜,她刚刚软化的那部分又结冻了起来,一个连像样的笑容都维持不了几秒的男人固然可怜,可作为他的倒霉未婚妻,她实在觉得自己没有同情他的余力。
“池嘉屿,你是什么时候对我动心的?”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她已经准备好下一轮恶毒的攻击。
“唔唔、嗯嗯、唔……”他张不开嘴、声带也很紧,急得手脚乱动。
“算了,我也没那么想知道。”她俯视着他的残态,鄙夷中多多少少有些怜悯,她忽然想暂时放过他一马。
“嗬啊,很早……”他仰视她,唇瓣微颤,目光闪闪烁烁,像是心虚自己亵渎了神明,“可我不、噗噗噗……配,我知……”
“知道就好!”他的表白恰中她的雷区,她打断了他,眼神嘲弄地握住了他失控翘起的右手小指和无名指,意在提醒他的残缺,“你让我恶心!”随即她重重地甩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他的书房。
云笙离开书房后,小郑紧跟着进来。看到嘉屿失神地坐在轮椅上,脚上只单穿着袜子,双腿微微弹跳,身体扭向一边,忙冲过去给他套上了拖鞋。忧心忡忡,一脸想问又不敢问,最后也只是说:
“屿少,太太请你出去陪云小姐吃饭。”
“她、不会想、和我同桌。”眼泪自他俊秀的眼角流向他被异常的抽动扯歪的唇边,巨大的反差感令他看着愈发可怜。他知道自己吃相不好看,以前她会包容,但现在的她只会觉得他倒胃口。
小郑安慰道:“怎么会呢?你们不是一直很要好吗?而且听太太这意思,云小姐已经同意嫁给你了。”
“郑哥,你不该把、酒店地址、告……哦唔唔、诉我妈……”嘉屿苦笑,比哭还难看。
“是我多事了,”小郑挠头道,“可是,我不会撒谎,而且,我没办法……”
“我知道、其、其实、也不怪你,要怪就怪、唔啊、我不该、动……窸窸、心思、还被看呃呃……哧、哧、出来!唔唔唔……我以为、没人会、咻、咻……想到我、敢喜欢、云笙!唔唔唔、残啊啊废、怎么敢?呃啊、唔唔、我以为偷偷、喜欢就、呃、没事……唔唔唔唔……”嘉屿的嘴唇骤然拢成了一团,除了不停嘬嘴的声响之外吐不出一个字来。
“不着急、慢慢说!”这一次他的肌张力异常实在实在发作得厉害,难受得他脑袋脖子晃动不停、眼睛都闭起来了。小郑一边按摩他的唇肌一边让他不要心急。
过了一阵,嘉屿的状态终于缓解了一些,他才得以张开嘴继续道:
“她给我、很多、呃、快乐、可我一个废啊啊……物、什么也给、不……呃啊啊啊……就连呃呃呃、喜欢,也只会、给她、添啊、呣呣、麻烦……我为、什么、呃啊、会被看出、出来?”他的舌头耷拉下来,下一秒又被抿紧的双唇夹住,舌尖还露了一点在外。
小郑苦笑,心疼道:“屿少,如果连我都看得出来你多重视云小姐,太太这么精明细心的人,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至于云小姐,她那个时候和大少在一起,没有注意到别人也不奇怪。以后她会明白你的。”
小郑口中的“大少”是嘉峻,虽然年龄上比嘉屿小两岁,但嘉屿被领进门时,嘉峻已经被叫了好多年的大少。事实上,池太太只生了嘉峻一个儿子,家里家外大家都叫惯了,也就一直这样称呼了。
祖母是有些守旧的广府老太太,说原本有的称呼不必乱改,家里的工人叫嘉屿“屿少”就好。
称呼背后的意思不难理解,他终非正统,池家能上台面的“大少”只有嘉峻一个。
比起“屿少”这个称呼,嘉屿更难适应的是这个陌生的环境。
这里好像有他很多亲人,但又没有多亲,反而因为长辈间复杂的情感和关系,他这个闯入者,和他们相处起来必须小心翼翼。
比起认祖归宗前,他的家境优渥了很多,只是病痛不见减少。
一个像他这样身体的人,没钱一定会很惨,有钱却也不见得多快乐。这二十几年称得上快乐的事不多,最快乐的事是和云笙的重逢,哪怕后来的日子里,她成为了站在嘉峻身边的女孩。
他觉得嘉峻和云笙很相配。他并不嫉妒嘉峻。人类容易对别人得到了自己应该拥有却没能拥有的事物产生嫉妒,却很少会嫉妒对方拥有自己都觉得不配拥有的美好。他是真的为云笙和嘉峻感到开心。他反而会有些愧疚——为自己偷偷期待云笙嫁给嘉峻后,他还能作为亲人常常看到她、关心她,他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嘉峻、也亵渎了云笙给予他的纯洁友谊。
可那些都只是他私人珍藏的快乐和苦恼,不是云笙的。他对云笙来说,没有那么重的分量。
听到小郑的安慰,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云笙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心里苦涩顿时蔓延:“唔,她不、呃呃、需要、明白!她越明白、就只会、越讨啊啊、厌我!被我、这样的人、喜欢……只会、呃啊……恶心!一个、唔唔、残废的、喜欢、是什么、嗬啊……好事吗?啊哈、唔唔唔……呵呵……咳、咳咳咳……”他的嘴唇时而歪斜着咧开、时而聚缩成只余一孔,音节破碎急促,最后他惨淡地笑了几声,紧接着便岔了气,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不止。
“可她毕竟答应了嫁给你。”小郑憨厚的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似乎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安慰的话,一边替他拍背一边道,“也许云小姐觉得屿少你很好。”
他摇头,无力再解释,只说:“我、一个人、静下……唔唔……午饭,我不想吃……”他说话会比常人消耗的体力多得多,他累了。而且,他也不能指望小郑能明白他的感受。
小郑叹了口气,退出了书房。
嘉屿知道云笙不可能爱上他。更糟的是,过去只是不爱,现在则是深深的厌恶。
昨晚,他在自家地下室的酒窖喝了很多酒。小郑知道他心里苦,一开始还想着小酌无碍,任由他发泄一下也好,反正也是在家里,出不了什么事。结果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醉得在轮椅上都差点坐不住。
他喝得又急又猛。本来他喝水吃饭就比常人容易呛咳,偏还要自我折磨般猛灌。好几口红酒还没等咽下喉咙,就被他失控的的舌肌给顶出来了,沾满了衣服下巴,模样搞得很狼狈。他的手虽然有一定的抓握力,但其实得精力集中并且运用技巧才能握紧酒杯。起初还行,后来喝醉了,手抖得愈发厉害,接连摔破三个杯子。小郑这时才慌了,上楼叫来了池太太,把烂醉如泥的嘉屿推回了卧室。
在床上他叽里咕噜说了好多话,很多他不记得了、估计也没人听得懂,可是,池太太至少听懂了一个名字:云笙。
半夜酒醒后,池太太他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是喜欢云笙?”
他沉默不语。撒谎本来就非他擅长,更何况,这件心底最深的心事被突然戳穿,他毫无防备。
见他不否认,池太太又问:“不如我去探探她的意思,兴许她也愿意和你试试。”
他大惊失色,头摇成拨浪鼓。嘴里只能勉强含糊地发出一迭连声的“不”字。
“放心,妈有分寸,要是她没有这个意思,我会想办法替你圆回来,你们继续当朋友处。”
他当时想阻止吗?他想的,可是,又似乎不完全想。
他沉默了,既没有告诉母亲云笙现在的酒店地址,也没有强烈地反对她母亲的提议。他想把这件事先放一放,让云笙先休养好身体,也让自己想清楚想怎么做。
他让小郑保密,不要透露云笙的地址,可是小郑也只是打工人,池太太是这一家子的女主人,她要是认真追问,小郑是拒绝不了的。
第二天一早,他在书房里做翻译书稿的工作,小郑进来告诉他,池太太已经去了云笙住的酒店,他佯装淡定,让家里的用人没事不要进来打扰他工作,实际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并不奢望云笙会接受那个荒唐的提议,他只请求她在听到这个堪称是羞辱的主意后,能不要太恨他痴心妄想,能和他继续做普通朋友。
保留单方面的爱,是一个像他这样重残的人在爱情里最后的体面。他的手握不紧她、他的腿追不上他,就连告白也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一个什么都不能为她做的残废而已,也许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什么都不做,至少,不要去打扰。
他不需要所爱之人的回应。
他只要她还能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这世间最明媚的一道光,本不属于他,但当它洒落的时候,能凑巧照到角落里的他,就是神对他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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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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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你让我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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