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俞王朝的西南边陲秋城,有个茨庐县。
此地毗邻码头,向西北翻过大山通往大俞的粮仓;顺江坐船一路东行,便是风流繁华的烟雨江南;沿陆路向东北走,又能去到京城;朝南虽是蛮夷之地,但是颇有些新奇玩意儿很得中原有钱老爷太太们喜欢。
这么个四通八达的地方,自然成了商人们的歇脚地,各路生意都红火得紧,客栈、食肆、当铺,样样齐全。听闻这里好赚钱,外地人都往这儿挤,有些人还干脆长久留下来了。
奉丹街就是一处外地人和本地人混住的巷子,此街原名凤丹街,因街上有户花农以种国花凤丹闻名。“凤”又指那京城的皇后娘娘,为表避讳,街名改为奉丹。
奉丹街身处茨庐镇深处,并不毗邻主街和码头,少有外来的商客闯来。但是街上的男人们基本都在外当值,有的是衙门的捕快,有的是客栈的大厨,还有的是医馆的大夫……他们每天都要早起。
秋城虽在南边,却在山区腹地,一年到头颇有些阴冷,早上起床真是要人命,许多懒婆娘舍不得温暖的被窝,就只好每日给自家男人几个铜板,让他自己到王娘子的早点铺解决早餐。
那王娘子是数年前自外地迁至茨庐县的,她与夫君相约在此地会合。初来乍到,陪她同行的妾室便不幸离世,王娘子用夫君留下的银钱购置了原先的花农家宅,定居于此。几年过去,她夫君迟迟未现身,众人皆怀疑其已遭不测。
王娘子生得颇有姿色,也有富户托媒婆上门提亲,欲纳其为妾。然而,王娘子对夫君情深义重,矢志不渝。她当着媒婆与众人的面,手持菜刀,发毒誓道:“我与郎君夫妻情深,是成对的鸳鸯,生死相依。我绝无二嫁之意,若是被人强娶了去,定将那男人满门斩尽,我自己也咬舌自尽!”
众人皆被她的刚烈泼辣唬住,再无人敢劝其改嫁,街坊邻居也都暗自敬畏她忠贞。
因家中无男人,王娘子便雇了个十三四岁的粗壮丫头帮忙打理杂务,晚上院里多个人也能壮壮胆,如此花销下去,家里也没个进项,日渐坐吃山空。
王娘子干脆将临街的房间与后院隔开,摆设几张桌子板凳,开了一家早点摊。还请了邻居杨婆子帮忙,生意日渐兴隆,终于在茨庐县站稳了脚跟。
街上的女人们见她虽然容貌清丽,但本分守矩,从不与外男眉来眼去,亦不卖弄风情,只老老实实做早点摊的生意,到底还是心善接纳了她,体谅她一个寡妇不易,也让自家男人多去关照她的早点生意。
早起的男人们大都干着流汗的辛苦活,他们在早餐摊前坐下,唤一声“王娘子”,便有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或面条端至眼前。调料自取,酸腌菜和油辣子皆可随意添加,还可花钱加一个茶叶蛋,一碗下肚,清早的寒气尽散。
若得家中婆娘赏赐,囊中银钱丰厚,丈夫们便能添些肉浇头。而肉的种类,全凭今日汤头而定。今日若是吊的鸡汤,便盖的是黄澄澄油浸浸的土鸡块;若是羊骨汤,便是羊杂羊肉混在一起放上去;若是猪骨汤,那今日的食客们便有了口福,可以选择鲜肉和杂酱两种浇头。
王娘子待客实在,米线、面条与肉的份量皆足,价格公道,又兼手巧,来了才几年,本地的味道也学了个九成。因此,无论春夏秋冬,周遭的早起打工者皆爱来此处,享用那碗热腾腾的美味。
这早点铺的食客皆镇民,但是其中不少人在码头客栈谋事,常与外人交往,故消息颇为灵通。每日一早,食客们聚于此,一碗**汤粉下肚,与同座之人交流新鲜出炉的消息,互通有无,岂不美哉。
今日王娘子熬的猪骨汤,鲜美无比。平安客栈的高掌柜第一次来这个早点摊,豪气地加了两份鲜肉。这鲜肉是现买的猪肉,三肥七瘦,细细剁成肉臊,加些姜末葱末,搅上劲后舀上一坨,往铜锅底一甩,再冲入高汤一煮,吃的就是猪肉的本味。
高掌柜混着肉连夹了几筷子米线,赞不绝口:“老板娘,这鲜肉米线不错,和晨桥园有的一拼了。”晨桥园是主街的百年老店,过往商旅都要去尝一尝。
他夸这句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未待王娘子回应,又向同桌的李捕头提议:“李捕头,何不让店家加两份鲜肉给您?今日我请客。”说着就要唤王娘子为李捕头加两份鲜肉浇头。
这李捕头也算是个茨庐县的人物,他祖辈皆在县衙当差,这等地头蛇,连县老爷也要敬三分。他是个中正沉稳的,处事得体,邻里乡亲关系处得也好,历任县令都对他很是信任。
李捕头抬头看了高掌柜一眼,知他定是有事相求,连忙摆手:“王娘子莫忙,我这几日肠胃不好,我家娘子让我少吃肉。”
李捕头这不时发作的肠胃病,王娘子早已见惯,爽朗应道:“好嘞。”就继续给等待的客人下面条了。
李捕头看高掌柜脸色不佳,只拿出碟中的茶叶蛋在桌沿敲了敲,边剥壳边道:“高掌柜,你知道我的性子,向来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你有话直说。若是对乡亲们有益,我必定尽力而为,但违背良心的勾当,我绝不会做。”
高掌柜见四周的食客都竖起耳朵,有些犹豫:“在——这儿?”
李捕头点头道:“是的,就在这儿,我李忠没什么好背着人的。况且——我大约猜着高掌柜想说什么了,这件事就算我现在不说,过个半天,大伙儿都知道了。”
他这么一说,周遭都静了下来,大家都想听听究竟发生了何事。
高掌柜无奈,只好开口问道:“李捕头,这几日客栈来了许多捕快,拍门让客人出来挨个查路引,门口还有捕快日夜不歇地守着,进店的客人都要仔细查验身份,搞得人心惶惶的,不知我们客栈有何不妥之处,还请您指条明路。”
李捕头咽下口中的茶叶蛋,喝了口水润喉,这才答道:“这可不是针对你们平安客栈一家,今日午时就要出告示了,整个秋城都要戒严。”
他压低声音,周边食客的脖子都伸长成了大白鹅,李捕头透露道:“听说是先帝的墓被盗了,丢了件价值连城的宝藏,皇上已命令锦衣卫全力捉拿盗贼,搜寻宝物下落。”
他又补充道:“听说那贼人在秋城州府露了踪迹,如今州府已戒严呢,我们茨庐县隶属秋城,也要严查路引。”
李捕头再次提醒众人:“各家来了客人,也都记得来衙门报备。隐瞒不报的,可是要挨板子。”
李捕头说完,见众人默不作声,尤其那灶台前的老板娘,怔在那里,似有些惶恐。李捕头担心自己说得过于严重,又缓和了语气:“诸位也莫怕,我知道你们都是清白良民,只要配合官差就好,倒也不会冤枉大伙儿。”
“莫不是家中各个都藏着盗墓贼,怎都吓住了?”李捕头开了个玩笑,虽然笑话有些冷,食客们也都配合扯嘴笑笑,气氛又重新活络起来。
李捕头几口吃完面,向高掌柜拱了拱手告别,起身往竹筒里丢了钱,看王娘子还在发愣,忍不住提醒道:“王娘子,你这面煮了多久了?怕是坨了吧。”
王娘子这才回过神,拍了一下额头,感激地看向李捕头:“瞧我,一听这些新鲜事就把正事给忘了。”
说着她就向等面客人表示歉意,用一个空碗将煮得过头的面倒出来,另煮了一篓面,她这边刚煮上,李捕头已经风风火火离开了早点摊,不待她再问几句。
王娘子煮了几篓,总静不下心,便对着帮工的杨婆子说道:“杨婆婆,我昨夜没睡好,眼皮直跳,心发慌,我怕再给客人煮坨了,你帮我煮吧,我来收拾桌子。”
杨婆子利落的接过她手上的活计,拉过一个闲置的板凳让她赶紧坐下:“王娘子,如今大部分客人都走了,你忙了一早上了,先坐下歇会儿吧。”
杨婆子心想:秋城骤然来了个敢刨皇帝坟的江洋大盗,王娘子年轻媳妇不经事,家中又没个男人壮胆,大约被吓到了。
为了转移一下王娘子的注意,杨婆子打趣道:“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王娘子你跳的哪边?”
王娘子想了想,看向杨婆子说道:“我两只眼睛都在跳,怎么办?”
王娘子用湿漉漉的眼神看向杨婆子,杏眸潋滟,睫毛不安的轻颤,朱唇微抿,看得杨老婆子心都化了。
杨婆子想道:乖乖,这样一个美人儿,她夫君便是死了,也要从地府爬上来守着媳妇哩。
杨婆子轻声安慰道:“王娘子莫慌,这便是戏文所谓的‘否极泰来’了,虽然中间有波折,但收场是好的。”
王娘子到底沉稳下来,待日头升起,食客都已出去上工了,洗碗打扫事毕,王娘子与杨婆子结了今日的工钱,和家中打杂的张家大丫分食了煮过头的烂面,随后关上门,各自回屋补眠去了。
王娘子回到屋内,隔窗听到大丫房间已没了动静,猜她已经睡熟,便悄悄打开架子床的隐藏抽屉,掏出了一个袋子,王娘子将袋子里的东西倒了出来,里面赫然几件黄灿灿的金器,仔细观察,底部都印有篆体的印章。若让懂行的人看见,就知上面写着“惠宗高陵”,正是来自先帝的坟头!
王娘子忍不住苦笑一下,李捕头说清白之人不用怕,可她可不是什么清白人,此“王娘子”非彼“王娘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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